午夜十二点,安城镇南郊,三号仓库。
这里曾是镇上最繁忙的货物中转站,如今却早已废弃。巨大的铁皮仓库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弃码头旁,锈迹斑斑的墙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某种史前巨兽腐烂的肋骨。晚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一般。
离仓库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悄无声息地隐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野兽。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却隔不断车内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何源安然地靠在后座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而在他身边,李文才则显得局促不安。他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其中混杂着激动、紧张,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恐惧。
“何老板,他……他真的会来吗?”李文才的声音有些干涩。
“会的。”何源笑了笑,语气笃定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为他别无选择。而且,他信你。”
“信”这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李文才的心里。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缝。
一道瘦削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是陈光。
他一进入仓库,便立刻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极致的警惕。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飞快地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然而,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堆废弃的货物,用帆布盖着。
陈光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赌输了。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突兀地从二楼传来。
何源和李文才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的栏杆旁。刺眼的探照灯光,也在这时从四面八方亮起,将陈光的身影,牢牢地锁在了仓库的正中央,让他无所遁形。
“陈老板,欢迎光临。”何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我为你准备的这场鸿门宴,还喜欢吗?”
陈光的目光,越过何源,死死地盯在了他身边那个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身影上。
“为什么?”陈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李文才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为什么?”何源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笑得无比畅快,“因为良禽择木而栖!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在真正的‘大势’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随着他话音落下,仓库四周那些堆放着货物的帆布后面,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缓缓地站了起来。
足足有三四十人。
他们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和沉甸甸的钢管,一个个眼神凶悍,脸上带着残忍的、嗜血的笑容。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仓库。
何源的这群打手显然都是些在刀口上舔过血的亡命之徒。他们出手狠辣、刁钻,招招都冲着人最脆弱的关节和要害而去。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对手的抵抗意志,让其在无边的痛苦和恐惧中彻底沦为待宰的羔羊。
这正是蓝景渊的命令。他的“阴瞳”无法像陈光的“阳眼”一样直接观测物理世界,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遥远距离之外,人心灵的每一次颤抖。对他而言,一场迅速的死亡毫无意义,只有将猎物逼入绝境,欣赏其痛苦、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的集中爆发,才能让他获得如同神明般掌控一切的快感。今夜,整个三号仓库,就是为他准备的一场,关于绝望的盛宴。
若是换做平时,陈光根本不会将这些土鸡瓦狗放在眼里。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动态推演能力,足以让他提前预判出对方每一个人的、所有的攻击路数。他甚至可以用微观透视清晰地“看”到对方每一次发力时肌肉的收缩和骨骼的运转,从而找到其最薄弱的破绽,一击制敌。
但,现在……他的神眼一片黑暗。他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身体素质稍好一些的“瞎子”。
他只能凭借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战斗本能,和那副被龙涎改造过的、远超常人的强悍肉体,去进行最原始、最惨烈的困兽之斗!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整个仓库!陈光凭借着听声辨位,险之又险地用手臂格挡住了一根从侧面砸向他太阳穴的钢管。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整条手臂都为之一麻。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借着格挡的瞬间,他顺势欺身而上,一记凶狠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偷袭者的脸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那个偷袭者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满脸是血,不省人事。
一击得手,陈光毫不停留。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猛虎,主动地冲进了那片由刀光棍影所组成的“丛林”之中!他放弃了所有多余的防御,用的,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最惨烈、最为蛮横的打法。
一拳,换一刀。一脚,换一棍。
他的身上很快就添上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那件黑色的运动服。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会有一个敌人应声倒下!他的拳头比铁锤还要硬,他的腿比钢鞭还要猛。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地上就已经躺下了七八个哀嚎不已的打手。
二楼,观战的何源和李文才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了。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发起狠来竟然如此地悍不畏死!尤其是李文才,他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状若疯魔、浑身是血的陈光,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背叛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废物!一群废物!”何源看着自己那些被一个“瞎子”打得节节败退的手下,气得破口大骂,“给我上,一起上!谁能卸他一条胳膊,老子赏他一万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剩下的那二十多个打手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贪婪和疯狂。他们不再各自为战,而是非常有默契地从四个方向同时朝着陈光发起了死亡冲锋!
一时间,刀光棍影将陈光所有的、可以闪避的空间都彻底地封死!
陈光避无可避!他知道自己只要被其中任何一个人击中,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被乱刀分尸、乱棍打死的凄惨下场!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难道我陈光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响突然从仓库的门口传来。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然被人用一种最野蛮、最暴力的方式给活生生地撞开了。
紧接着,一道魁梧的黑色身影,如同魔神降临,裹挟着滔天的杀气,几乎令人窒息,逆着光冲了进来。
“谁敢动我光哥一下,”
“俺要他全家的命!”
来者正是赵四!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震耳欲聋的咆哮,抡起手中那根硕大的、沉重的撬棍,像一辆失控的、满载着炸药的重型卡车,狠狠地撞进了那群正准备对陈光下死手的打手之中。
“砰!砰!砰!”
沉闷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击打声密集地响了起来!赵四的棍法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就是最简单的横扫、竖劈。但配合上他那天生神力和不要命的气势,每一棍下去都必然会有一个敌人筋断骨折、惨嚎着飞出去。
他就像一头冲进了羊群的史前霸王龙,无人能挡,无人敢挡。
仅仅一个照面,那二十多个气势汹汹的打手就被他一个人给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四哥!”陈光看着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如山一般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颗早已沉入谷底的心,瞬间被一股炙热的暖流所填满。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来了?”
“俺说了。”赵四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瓮声瓮气地说道,“俺不能让你一个人来。”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被鲜血所染红的洁白的牙齿。
“光哥,咱好久没并肩子上过了。”
“今天就让这帮不开眼的孙子们好好地开开眼。”
“让他们知道,咱北山来的爷们儿,到底是啥样的!”
说完,他便将手中的撬棍重重地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巨响响彻整个仓库,也彻底地点燃了陈光心中那腔早已冷却的热血!
是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的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与赵四背靠着背,肩并着肩。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兄弟。他那双空洞的、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再次望向了二楼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叛徒。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嗜血而残忍的笑容。
“来吧。”
“让你们看看。”
“什么,才叫他妈的兄弟!”
那一刻,仓库里那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像两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败的战神。他们要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来扞卫他们最后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