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完了的朱肃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殿下,您醒了?”
帐篷帘子一挑,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端着个托盘,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是徐达的亲兵,也是他的胖厨子。
“小的给您熬了点小米粥,配了几个爽口的小菜,您垫垫肚子。”胖厨子将托盘放在简陋的木桌上,手脚那叫一个麻利。
金黄的小米粥熬得火候正好,米油都浮了上来,旁边是几碟翠绿的腌黄瓜和咸水煮的毛豆。
简单,却透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朱肃闻着味儿,食指大动。
“有心了。”他也不客气,拿起勺子就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那叫一个舒坦。
“嘿,还是这小米粥养人啊。”朱肃忍不住感叹,“宫里那些山珍海味,吃多了都腻歪。”
胖厨子在一旁嘿嘿直笑,挠着头,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殿下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吃饱喝足,朱肃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通过与海东青共享的视野,朱肃很快就“看”到了皇宫里的景象。
御书房内,老朱同志正对着一堆奏折愁眉不展,而他的母亲马皇后,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小竹筒里塞着信纸。
看那架势,她是恨不得把一整本书都给塞进去。
“妹子,你这写得也太多了,小海那小身板,驮得动吗?”朱元璋放下朱笔,有些无奈地劝道。
“你懂什么!”马皇后眼睛一瞪,手上动作不停,“儿子在外面吃苦,我多叮嘱几句怎么了?这天儿越来越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觉冷不冷,有没有被蚊子咬……”
老朱被怼得没话说,只能摸了摸鼻子,看着自家婆娘把信纸卷成一个紧紧的小卷,塞进竹筒,然后仔仔细细地绑在小海的腿上,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朱肃在千里之外,看得是又好笑又心酸。
他收回了视野,静静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小海就飞了回来。
朱肃取下它腿上的小竹筒,展开了那封承载着母亲浓浓爱意的信。
信的开头,不出所料,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一个人就敢往北疆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马皇后那份担忧和后怕。
骂完了,画风一转,就成了琐碎的叮嘱。
“……在外面要按时吃饭,军营里的伙食肯定不好。天气多变,晚上睡觉要把被子盖好,别着凉了。还有,要和徐达将军好好相处,不许耍你的小孩子脾气……”
一条条,一件件,全是母亲的唠叨。
信的最后,只有短短一句话。
“肃儿,万事小心,娘等你回来。”
朱肃捏着信纸,眼眶有点发热。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收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军营中的肃杀和冰冷。
调整好情绪,朱肃先去常遇春的营帐看了一眼。
军中大夫告诉他,常遇春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高热退了不少,但人还没醒。
朱肃点了点头,知道这事急不来,便转身走向了徐达的帅帐。
他来,可不光是为了探病。
疟疾的源头虽然找到了,但后续的防疫工作,还有大军的物资补给,都是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一进帅帐,朱肃脸上的温情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皇子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倨傲。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有多敏感。
一个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的藩王,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容忍的。
他必须时刻与这些武将保持距离,甚至要表现出一些“不堪大用”的纨绔模样,才能让远在应天府的老朱同志放心。
“徐大人。”朱肃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开门见山。
“本王要知道营中所有物资的储备情况,尤其是药材和粮食,立刻,马上。还有,营寨的布防图,以及各部将领的兵力配置,本王也要过目。”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徐达是什么人?
那是跟着朱元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中的人精。
他只看了一眼朱肃的表情,就瞬间明白了这位五殿下的用意。
这是在主动避嫌啊!
徐达心中暗叹一声,五殿下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缜密,行事滴水不漏,实在难得。
他立刻配合地躬身行礼:“是,殿下。臣这就命人将所有卷宗都取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帐内的几个将领使眼色,让他们别乱说话。
可偏偏,就有人看不懂这眼色。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将军猛地站了出来,他叫张大用,是徐达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性如烈火。
“大帅!恕末将直言!”
张大用对着徐达一抱拳,然后扭头看向朱肃,眼神里满是不忿和轻视。
“殿下千里迢迢赶来,救了开平王,我等感激不尽!但军国大事,岂是儿戏?殿下乃千金之躯,何必过问这些军中俗务?”
他这话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句句都在扎心。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王爷,别在这儿指手画脚,添乱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两个参将蔡洪和赵武也跟着附和。
“是啊大帅,殿下身份尊贵,万一有所闪失,我等担待不起啊!”
“不如请殿下在后帐好生歇息,这里的事情,交给我等处理便是!”
他们几个都是直肠子的武人,只看到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在对他们敬若神明的统帅发号施令,心里那股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们觉得,这是对大帅的不敬,也是对整个北伐大军的藐视!
“放肆!”
徐达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那厚重的木桌发出一声巨响。
他霍然起身,指着张大用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张大用!你好大的狗胆!敢对殿下不敬!你是想造反不成!”
“来人!给老子把他拖出去!”
徐达双目圆瞪,杀气腾腾。
“立斩不赦!”
这四个字,像是四柄重锤,狠狠砸在帐内每个人的心口上。
几个亲兵冲了进来,就要去架张大用。
张大用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竟然不闪不避。
“大帅!末将无罪!末将只是……”
“住口!”徐达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朱肃却突然开口了。
“慢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朱肃缓缓走到张大用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徐帅,不必动怒。这位将军也是忠心为主,怕本王不懂军务,坏了大事嘛。”
他转头看向徐达,语气平淡:“不过,军中无规矩,不成方圆。冲撞皇子,藐视军令,确实该罚。”
徐达一愣,随即明白了朱肃的意思。
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冷冷地盯着张大用三人。
“哼!看在殿下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大用、蔡洪、赵武!藐视殿下,言语不敬,着削去将军之职,降为校尉,以观后效!”
“张大用身为首恶,罪加一等!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
张大用三人脸色煞白,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能叩头领罪。
很快,张大用就被拖了出去,帐外很快传来了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哼。
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剩下的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徐达看着他们,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沉痛。
“你们这群蠢货!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他指着朱肃,一字一句地说道:“知道五殿下是怎么来的吗?”
“应天府离此地数千里之遥!他是怎么知道开平王病危,知道军中可能爆发瘟疫的?”
“我告诉你们!是殿下夜观天象,卜算出大军有难!然后一个人,没有带一兵一卒,冒着欺君罔上、私自出京的掉脑袋的风险,从应天府日夜兼程地赶来救你们的命的!”
“他救了开平王的命!也救我们所有人的命!”
“你们呢?还敢在这里质疑殿下,冲撞殿下!”
徐达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众将的脑海中炸开。
他们全都懵了。
一个人……千里走单骑……来救他们的命?
他们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一直神情淡然的少年皇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丝丝的愧疚。
他们之前只当他是个来镀金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扑通!”
蔡洪和赵武最先反应过来,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朱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殿下!末将有眼无珠!末将该死!”
其余的将领也纷纷醒悟过来,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脸上写满了羞愧和懊悔。
“殿下恕罪!我等该死!”
看着跪了一地的将军,朱肃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都起来吧。”
“不知者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