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货栈”的雷霆清扫,如同在京城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表面的涟漪虽逐渐平复,但水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愈发激烈。
货栈内抓获的活口,在诏狱中经历了最严酷的审讯,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这些多为北戎死士或拜火教狂信徒,对核心机密知之甚少,只承认听从上级指令行事,至于“狼主”的真实身份、样貌、下落,皆是一问三不知。
那几名西域账房更是趁守卫不备,咬碎了早已藏于齿间的毒囊,自尽身亡。
线索,似乎再次断在了最关键的节点。
箫晋珩站在书房那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代表皇城的那一点上。
刘太妃、哑巴太监、四海货栈……这些点隐隐串联,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只“狼主”就藏在这片繁华帝都的某个角落,甚至可能就在那宫墙之内,冷眼旁观着一切。
“王爷,”凌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凝重,“所有已知线索都已追查到底,暂时……没有新的突破口。‘狼主’藏得太深了。”
“那就让他继续藏着。”箫晋珩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猎人般的耐心,“蛇不出洞,便逼他出来。传令下去,加大对西域商队、边境往来人员的盘查力度,尤其是与拜火教可能有关的符号、物品,一律严查。同时,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北戎余孽与拜火教勾结的部分证据,‘不小心’泄露给都察院那几个最爱闻风奏事的御史。”
凌默眼神微动:“王爷是想……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不错。”箫晋珩指尖划过舆图上西域与北境的边界,“他越是沉寂,说明所图越大。本王敲山震虎,断其爪牙,再让朝堂上下都盯着这点风吹草动,他若还想成事,便不可能永远龟缩不出。只要他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属下明白!”
就在这外松内紧、引蛇出洞的布局悄然展开时,摄政王府内部,却因前几日那场风波,掀起了新一轮的“醋海翻腾”。
事情的起因,是一盆兰花。
安阳长公主府上培育出了一株极其珍稀的“素冠荷鼎”变异品种,花开双色,清丽绝伦。
长公主知道苏晚棠素爱兰花,便特意命人送了一盆过来赏玩。
这盆兰花被安置在主院暖阁的窗边,苏晚棠甚是喜爱,每日亲自照料,闲暇时便抱着璟儿在花前说话,教他认花瓣的颜色。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雅趣。
然而,在某位王爷眼中,这盆花却瞬间成了头号“可疑对象”!
这日,箫晋珩下朝回府,踏入主院暖阁,第一眼便看到了那盆沐浴在秋阳下、姿态婀娜、色泽奇异的兰花。
而他的王妃,正抱着儿子,笑吟吟地指着那花,柔声细语。
王爷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住了。
这花……颜色如此招摇!形态如此妖娆!
兰花:???
还是安阳皇姐送来的?
皇姐府上那个花匠,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远在长公主府的花匠莫名打了个喷嚏。
晚棠近日似乎对这花过于上心了?
每日都要看上好几次,还亲自浇水?
无数个“危险”的信号在箫晋珩脑中疯狂闪烁。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先是如常地抱过儿子,掂了掂,逗弄两句。
然后,目光才状似随意地落在那盆兰花上。
“这花……瞧着倒是别致。”他语气平淡。
苏晚棠不疑有他,笑着点头:“是呢,长公主府上花匠精心培育的,难得一见双色,妾身很是喜欢。”
重点捕捉:“花匠精心培育”、“很是喜欢”!
箫晋珩眸光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嗯。不过此等异色之花,香气或许有异,久闻于幼儿不宜。还是挪到外间去吧。”
苏晚棠一愣:“王爷,此花香气清幽,并无……”
“璟儿还小,不可不防。”箫晋珩打断她,理由充分,语气不容置疑,随即扬声唤道,“来人,将这盆花挪到外书房廊下。”
立刻有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盆珍稀的“素冠荷鼎”请出了暖阁。
苏晚棠看着空出来的窗台,再看看一脸“本王全为儿子着想”正色的王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罢了,跟这醋坛子,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然而,王爷的“防范”并未就此停止。
翌日,苏晚棠便发现,暖阁窗台上换上了一盆……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的仙人掌。
苏晚棠:“……”
茯苓、豆蔻:“……”
努力憋笑……
紧接着,府中负责花草养护的花匠被召见。
原先那位手艺精湛、年仅二十五六的年轻花匠,被王爷以“需要更精通药理、辨识花草毒性之人为世子安危”为由,调去了庄子上管理药圃。
新调来的是一位……年过五旬、头发花白、据说祖上三代都是侍弄草药的老花匠。
老花匠上任后接到的第一个指令,便是:主院内外,尤其王妃与世子日常活动范围,优先种植松、竹、梅、兰、仙人掌等“品性高洁、形态端正、无毒无刺激性气味”的植物。
凡花色过于艳丽、形态过于奇诡、香气过于浓郁者,一律移栽至外院或后花园偏远之处。
于是,摄政王府主院的景观,在短短几日内,风格骤变,从以往的百花争妍,迅速向着“清雅端正”、“正气凛然”的方向一路狂奔。
苏晚棠看着窗外那几盆迎着秋风、挺拔坚毅的翠竹和那盆存在感极强的仙人掌,再回想一下那盆被“发配”到外书房的可怜双色兰,终于忍不住,伏在软榻的引枕上,笑得肩膀直抖。
她的王爷啊,这防微杜渐的功夫,真是修炼得登峰造极了!
连花花草草的“品性”和“相貌”都要管上一管!
这趣事不知怎的传到了安阳长公主耳中,把她笑得前仰后合,下次见到箫晋珩时,还忍不住打趣:“晋珩啊,听说你府上如今连花儿都要讲究个‘品行端方’了?改日也帮皇姐我府上整顿整顿?”
箫晋珩面不改色,淡然回应:“皇姐说笑,不过是为幼儿计,谨慎些总是好的。”
安阳长公主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是一阵闷笑,回去后更是当笑话讲给了好些相熟的宗室女眷听,于是,“摄政王醋坛子淹了王府花园”的轶事,又在京城小范围里悄然流传开来,为这紧张的氛围平添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而处于风波中心却全然不自知的苏晚棠,在无奈与好笑之余,也只能安然接受这被醋海浇灌出的、别具一格的庭院景致了。
毕竟,比起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自家王爷这点甜蜜又令人啼笑皆非的“霸道”,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隐匿至深的“狼主”,在摄政王这般内外皆“紧”的态势下,下一次,又会从哪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伸出他的毒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