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如恒河沙数,在蓝悦的意识中流淌。
每一次宇宙的生灭,每一次因果的重置,对她而言,都只是这片数据之海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她坐在“自然选择号”的舰长席上,这艘船的王座,也是她的囚笼。全息投影中,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格式化”过程,正以千倍速回放。秩序古龙的悲鸣,时间法则的碾压,林默最后那句“掀了你的桌子”的狂妄宣言……一切都化作了冰冷、精确、可供分析的数据流。
“变量‘林默’,于循环终末阶段,因法则对冲,意外补全残缺灵魂碎片。”
“威胁等级,由‘瑕疵品’,上调为‘不稳定模因’。”
“处理方案:启动第9,327,451号循环,维持基础参数,重点观察其‘初始行为变异’。”
蓝悦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回放结束。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双仿佛能倒映出宇宙终极的蓝色眼眸里,只有一片万古不变的死寂。
是的,死寂。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游戏”里的了。或许是一千年前?一万年?还是一亿年?时间,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计量的意义。
她只记得,最初,她和无数人一样,在一片沙滩上醒来。惶恐,不安,为了生存下去,拼尽全力。然后,她觉醒了她的SSS级天赋——【时间回溯】。
一开始,那是神赐的礼物。
失足掉下悬崖?回溯。被怪物偷袭?回溯。食物中毒?回溯。
死亡,成了可以无限次读档的选项。她成了这个残酷世界里,唯一的不死者。她利用这个能力,趋吉避凶,获得了最好的资源,打造了最坚固的堡垒,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早地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终极”——这艘被遗弃在时空夹缝中的黑色巨舰,“自然选择号”。
当她坐上这个舰长席,获得了这艘船的最高权限时,她以为自己“通关”了。
可她错了。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她无法离开。她成了这艘船新的“核心”,成了这个循环宇宙新的“神”。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重置时间线,修改参数,观察那些和她一样的“玩家”在这个她一手打造的沙盒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
她曾试着寻找乐趣。
她曾引导一个懦夫,成为征服七海的霸主,然后在他最志得意满时,将他送回初始的沙滩。
她曾帮助一对恋人,历经磨难,建立起一座海上伊甸园,然后在他们举办婚礼的当天,降下陨石雨。
她看过英雄的崛起,也欣赏过恶棍的狂欢。她把所有人的命运当成提线木偶,把整个世界当成她的舞台。
但很快,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再精彩的戏剧,看上九百万遍,也会变成最催眠的噪音。她成了最孤独的观众,被永生所囚禁,看着一场永不落幕的,烂俗的独角戏。
直到,林默的出现。
另一个SSS级天赋的持有者。
一个在她的数据库里,标记着“船长”权限的,最特殊的灵魂。
他成了她唯一的乐趣。一个总是能给她带来“惊喜”的玩具。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启他的故事线,试图通过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压力,将他“塑造”成她记忆中那个完美的“船长”。
她给他最艰难的开局,看他如何绝境翻盘。
她给他最强大的敌人,看他如何以弱胜强。
她剥夺他的一切,又赐予他一切,只为观察他灵魂深处,那与“船长”同源的,坚韧不拔的特质。
她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一个略有瑕疵,但总体还在掌控之中的循环。
直到最后那一刻。
他想起来了。
在被彻底抹除的前一秒,他那残缺的灵魂,竟然因为吞噬了她的一丝“时间法则”,完成了自我补完。
九百多万次循环。这是第一次。
蓝悦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挑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在无尽的虚无中,终于找到了一根可以触碰的,还带着尖刺的稻草时,所产生的,最原始的好奇。
“不稳定模因……”她低声重复着自己刚刚写下的评估。
不稳定,才意味着有趣。
全息屏幕切换,呈现出第9,327,451号循环的实时画面。
蔚蓝的天空,金色的沙滩。
林默,顾知夏,顾念秋。三个初始的像素点,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切,都和之前的九百多万次开局,别无二致。
蓝悦支起手肘,单手托着下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注视着屏幕。像一个厌倦了自己所有剧本的编剧,在等待着她那失控的主角,为她上演一出全新的,无法预测的戏剧。
她的提词器,已经失效。
现在,她只想看看。
一个记起了所有剧本的演员,打算如何砸烂这个舞台。
屏幕上,林默坐了起来。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迷茫地打量四周。他只是平静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然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最后,他看向那片无垠的海洋。
蓝悦知道,虽然隔着无法计量的时空,但他,也在“看”着她。
那眼神,不再是前几次循环里的愤怒、偏执,或是绝望。
那是一种……棋手落座时,看着棋盘对面的对手的眼神。
平静,自信,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游戏……吗?”
蓝悦通过舰桥的收音系统,听到了他对自己妹妹说的话。
“不。”
“这一次,我是来掀桌子的。”
蓝悦的眼中,那潭死水般的蓝色,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