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座”号已脱离万象天都的引力范围。
舰体平稳，如同一块滑过黑色天鹅绒的钻石。
舰桥内的气氛，却远不如航行安稳。
顾知夏的脸色很难看。
手臂上的伤口在灼烧。
是她自己的力量，寂灭法则，像一条疯狗，反噬着自己的主人。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但让她脸色更难看的，是那个东西。
小序。
那个安静悬浮在半空的正十二面体，明明没有任何生命特征，却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光和温度。
此刻，它正用一个光滑的棱角，对准顾念秋刚为姐姐换好的绷带，进行着无声的扫描。
数据流在它完美的镜面上淌过，像是在解剖一件前所未见的古神遗物。
“你看够了没有？”
顾知夏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冻结的刀锋。
“再看，信不信我把你拆成一堆废铁？”
小序的扫描停顿了。
它转向顾知夏，镜面上浮现出一行冰冷的通用宇宙语文字。
【分析中：该碳基生命体表现出强烈敌意。威胁等级：低。处理建议：无。原因：违反“基石”级指令。】
顾知夏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这家伙不光在看，还在脑子里给她写观察报告！
“默哥哥，你看它！”顾念秋鼓起腮帮子，小手攥着拳头，替姐姐打抱不平，“它太没礼貌了！”
林默一直靠在舰长席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睁开眼。
他没理会顾知夏的怒火，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几何体上。
“小序，你的数据库里，有‘疼痛’这个概念吗？”
【有。】小序的文字刷新得极快，【“疼痛”：生物体因组织受损产生的一种负面生理及心理反应，本质为高级警报信号，属生存机制。数据库共记录17，492，831种不同形式的‘疼痛’。】
“那你现在能理解她的情绪吗？”林默追问。
小序沉默了。
足足五秒后，它才给出回答。
【无法理解。个体‘顾知夏’的自我伤害行为，与‘疼痛’警报的原始目的相悖。其后续的愤怒情绪，缺少逻辑指向。这是一个悖论。】
“所以，”林默站起身，走到它面前，“你需要交伙食费。”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顾家姐妹同时愣住。
“你想理解悖论，就需要数据。”林默看着小序，“而我们，是你唯一的数据来源。友情、亲情、喜悦、愤怒……这些是你逻辑库里的空白。你想填补它们，就需要付出‘报酬’。这就是我说的‘伙食费’。”
小序的几何体微微倾斜，像一个正在努力理解新知识的机械脑袋。
【请明确‘报酬’的具体形式。】
“你的记忆。”林默的回答干脆利落，“启动你的核心数据库，检索所有关于‘世界之心’的记录，从最古老的到最近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指令已接收。】
小序的镜面变得无比深邃，仿佛映照出另一片数据宇宙。
【检索开始。预计耗时：7.2个标准宇宙时。运算期间，将持续消耗‘双子座’号提供的基础维度锚定能量。】
“这就对了。”林默拍了拍手，像个刚敲定一笔大生意的奸商，“你干活，船供能，公平交易。”
他转向厨房，扬声道：“念秋，开饭！庆祝我们多了一个新船员，兼免费劳动力。”
顾知夏冷哼一声，扭过头，浑身都写着“我不高兴”。
可当顾念秋端着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浓汤，和烤得金黄酥脆的蒜香面包走出厨房时，她紧绷的下颌线还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食物的香气，是驱散一切紧张的最好魔法。
林默大口喝汤，顾知夏则小口撕着面包，小心翼翼地避开手臂的伤口。
顾念秋坐在两人中间，一会儿看看林默吃得香不香，一会儿又担心地瞥瞥姐姐的脸色。
这温馨的画面里，唯一的异类，就是飘在一旁的小序。
它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平面精准地对准那碗冒着热气的浓汤。
【分析中：该液体由多种有机物与无机物构成。通过加热，分子结构改变，散发可被碳基生命嗅觉器官捕捉的挥发性化合物。此行为定义为‘进食’，目的为补充能量。】
“不全对哦。”顾念秋听到了它的“心声”，忍不住纠正它，“吃饭，不只是为了补充能量。”
【请提供补充定义。】
“嗯……”顾念秋想了想，舀起一勺汤，鼓起小嘴吹了吹，然后像献宝一样递到林默嘴边，大眼睛亮晶晶的。
“默哥哥，啊——”
林默自然地张嘴喝下，点了点头：“温度正好。”
顾念秋又舀了一勺，递给顾知夏：“姐姐，你也尝尝。”
顾知夏脸颊微红，有些别扭，但还是喝了下去，嘴上却很硬：“咸了点。”
“哪有！”小丫头不满地嘟囔。
她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看向小序，脸上是那种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快乐。
“吃饭，是为了和家人在一起。看到他们喜欢我做的菜，我就会很开心。这种开心，比补充能量重要多了。”
小序的镜面上，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乱闪烁。
【无法解析变量‘开心’。该情绪与生存无直接关联。请求提供逻辑闭环。】
“这个你得自己学。”林默插话道，“就像你的报酬一样，有些东西，得用你自己的‘劳动’去交换。”
小序沉默了。
它似乎真的在尝试理解这套全新的、建立在情感而非逻辑之上的“交易体系”。
不知过了多久，它重新亮起文字。
【申请支付‘报酬’。】
林默眉毛一挑：“哦？你拿什么支付？”
下一秒，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小序体出，在餐桌上投影出一幅无比精密复杂的立体星图。
星图的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微缩星系。
【报酬内容：编号734宇宙扇区，一颗即将进入衰变期的中子星的精确时空坐标。其内部蕴含的简并态物质，可作为‘双子座’号的优质补充能源。根据价值换算，足以支付未来三百个标准宇宙年的维度锚定费用。】
“噗——”
顾知夏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用一颗中子星的坐标，来换……一碗汤的“旁听权”？
这大概是宇宙诞生以来，最离谱的一笔交易。
“这个……太，太贵重了！”顾念秋被这惊天手笔吓到了，小手连连摆动。
“不。”
林默却盯着那片星图，眼神变得极其玩味。
“他不是在支付汤的钱。”
他看向小序，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在预付你接下来，想要‘看’懂我们所有行为的……学费，对吗？”
小序的几何体，极其轻微地，上下浮动了一下。
【逻辑成立。】
林默笑了。
他知道，这个曾经的宇宙删除键，已经开始用它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学习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了。
虽然，它的学习方式，有点费……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