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攻灭杨吴、尽收其地,又顺势吞并荆南、吴越后,吴王徐天的实力已膨胀至足以睥睨江南,与北方晋、梁鼎足而立。
随着实力的此消彼长,徐天对昔日不得不低头敷衍的后梁朝廷,态度也日益强硬起来。
其中最为显着的一项,便是停了那每年送往汴梁、占淮南盐利三成的“供奉”。
此举无异于断了后梁朝廷一项重要的财源。
起初,汴梁还只是发文催促,言辞尚算客气,言及“吴王镇守东南,劳苦功高,然朝廷用度亦艰,盐税乃约定成例,还望如期解送”云云。
徐天对此,一律以“江淮初定,水道不宁,匪患猖獗,运盐船队屡遭劫掠,损失惨重,正在全力清剿,待道路畅通,必当补上”为由,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他甚至故意让高郁做了几份假的被劫报告,连同几船无关紧要的杂货(伪装成盐船遗骸)送到汴梁,做得有模有样。
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且“被劫”的总是送往汴梁的盐税,而吴国自身盐务收入却蒸蒸日上,广陵城日益繁华,这其中的猫腻,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汴梁,大梁皇宫紫宸殿。
今日朝会的气氛格外压抑。
龙椅之上,年轻的后梁皇帝朱友贞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来自广陵的、语气“恭顺”却通篇都是推诿之词的奏表,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殿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天颜。
“嘭!”朱友贞猛地将那份奏表狠狠摔在御案之上,发出巨响,打破了死寂。
“徐天!好一个吴王!好一个喂不饱的豺狼!”朱友贞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利而充满怨毒,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朕待他薄吗?啊?!他从一个溃兵队正,是谁一路提拔他?是谁封他做指挥使、防御使、团练使?是谁允他占据淮南,又是谁册封他为吴王、郡王,乃至赐婚公主,许他开府仪同三司?!”
他越说越气,手指着南方,仿佛徐天就站在眼前:“可他呢?!他是如何回报朕的?是如何回报大梁的?!阳奉阴违,拥兵自重,截留盐税,扩张地盘!如今更是连那区区三成盐税都敢明目张胆地停了!说什么匪患?江淮境内还有能劫他吴王税船的匪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友贞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红:“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头永远不知道满足的豺狼!朕给了他高官厚禄,给了他王爵尊荣,他却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如今我大梁失了魏博,河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正是需要钱粮之时,他却在此刻掐断盐税,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他咆哮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和被背叛的愤怒。
殿下群臣鸦雀无声,宰相赵岩硬着头皮出列,躬身劝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徐天桀骜,然其势大,手握重兵,雄踞东南,如今更兼吞并吴、越、荆南,气焰正盛。我方今之要务,在于应对晋王李存勖之威胁,实不宜再与徐天彻底撕破脸皮,以免腹背受敌啊……”
“难道就任由他如此欺辱朕?欺辱我大梁朝廷?!”朱友贞怒吼,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虚弱。他何尝不知赵岩所说乃是实情?
失去魏博精兵和粮仓,后梁如今已是外强中干,应对北方的李存勖已左支右绌,哪里还有余力去征讨实力暴涨的徐天?
“陛下,”赵岩低声道,“为今之计,只能暂忍一时之气。可再遣使申饬,严令其缴纳盐税,同时许以虚名高位,稍作安抚,使其不至彻底倒向晋王。待北方局势稳定,再徐徐图之……”
朱友贞颓然坐回龙椅,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他知道,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就…就依卿所奏吧……”
朝会在一片压抑沉闷的气氛中结束。朱友贞的咆哮和无奈,如同殿外阴沉的天空,笼罩在整个汴梁城的上空。
广陵,吴王宫内。
徐天很快便通过潜伏在汴梁的密探,得知了朱友贞在朝堂上的失态大骂。
他对此只是嗤笑一声,对身旁的李肆道:“朱友贞也就这点能耐了。无能狂怒,徒惹人笑。”
但他心里清楚,朱友贞之所以如此急迫,甚至不惜撕破脸皮大骂,根本原因在于后梁丢了魏博重镇,财政窘迫,军费开支巨大,已经到了难以维系的地步。
那三成淮南盐利,对如今的吴国而言或许只是锦上添花,但对捉襟见肘的后梁朝廷,却可能是雪中送炭。
“看来,梁廷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徐天手指敲着桌面,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李存勖在北方压力给得足,倒是帮了孤一个忙。”
然而,外部压力也促使徐天下定决心,必须加快内部整合的步伐。
一个强大而统一的吴国,必须上下齐心,如臂使指。
那些盘根错节、只顾私利、甚至可能首鼠两端的旧门阀氏族,就像体内的毒瘤,必须在与晋王决战前彻底清除或牢牢控制,否则后院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传张谏、高郁。”徐天沉声吩咐。
不多时,张谏与高郁匆匆赶到承晖堂。
“臣等参见大王。”
“免礼。”徐天开门见山,“汴梁的消息,你们想必也知道了。
朱友贞撑不了多久,北边李存勖狼顾鹰视,决战之期不会太远。
我大吴欲与之争锋,乃至一统天下,内部必须铁板一块!那些旧门阀,近来可有异动?打压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张谏率先回禀:“回大王,自大王定下培植新贵、科举革新、经济削藩之策后,臣等一直在稳步推进。如今,朝中寒门及军功出身官员比例已有所增加,尤其大王擢升之心腹重臣,其家族影响力日渐上升,已对旧族形成一定制衡。”
高郁补充道:“财政方面,‘输籍定样’正在各州推行,阻力不小,旧族隐匿田产、荫户之事仍极普遍,但已查处数起,抄没之田产皆已分予军功之士或贫民,略有成效。盐铁专卖、市舶司税收牢牢掌控在手,旧族在此方面利润大减。只是…其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所能动摇。”
徐天微微皱眉:“太慢了。孤需要更快、更有效的手段。不仅要削弱,更要让他们彻底明白,在这吴国,唯有忠心追随孤,才有活路,才有富贵!否则,便是覆灭之途!”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位重臣:“说说,可有具体狠厉些的章程?”
张谏与高郁对视一眼,知道大王这是要下重手了。张谏沉吟片刻,道:“大王,或可从以下几方面加速: 其一,扩大监察,罗织罪名。可赋予监察御史更大权柄,鼓励告密,重点针对那些与汴梁、晋地乃至周边势力有暗中往来,或对大王新政怨言最盛的家族。无需确凿证据,只需有‘图谋不轨’、‘诽谤朝政’之嫌疑,便可先行抄家下狱,再慢慢查证。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 其二,推行‘告缗令’。鼓励民间告发隐匿资产、偷漏税款之富户豪强,一经查实,抄没家产,以半数赏赐告发者。此令一出,旧族必陷入人人自危之境,内部亦会分化。” 其三,加重‘献金’。以筹备军资、北伐中原为名,要求各地豪强大族‘自愿’捐献钱粮。根据其家业大小定下数额,捐献积极者,可稍作安抚;抗拒或敷衍者,便可归为‘不愿为国出力’,顺势严惩。” 其四,推动其内部分化。可暗中拉拢一些势力较弱、态度摇摆或与主要目标有仇怨的家族,许以利益,让其出面揭发、攻讦其他大族。甚至可人为制造一些争端,引其互相倾轧,我等再从中渔利。”
高郁接着道:“此外,经济上还可进一步收紧。可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铜器,限期将家中铜器、铜钱兑换官制新钱,旧钱折价低廉,如此可迅速回收大量民间财富,尤其打击那些囤积大量铜钱的豪族。同时,严格限制土地交易,尤其禁止大族之间兼并土地,违者重罚。还可提高对奢侈品、绢帛等物的征税,这些多是豪族消费。”
徐天听着,眼中寒光闪动。
这些计策,条条毒辣,直指门阀豪族的命门,尤其是张谏所提的“罗织罪名”和“告缗令”,几乎是明目张胆地鼓励构陷和掠夺。
“好!”徐天一拍桌案,“就按你们说的办!张相,你总揽此事,监察、告缗、分化之事,由你主导。高郁,经济手段配合,务必最快速度见到成效!记住,孤要的不是温吞水,而是要快刀斩乱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孤要一个清清爽爽、唯孤之命是从的吴国!”
“臣等遵旨!”张谏和高郁齐声应道,神色凝重。他们知道,一场针对国内旧有势力的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商议既定,两人告退去紧急布置。
徐天独坐殿中,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心中盘算着未来的棋局。
压力巨大,却也让他有种磨刀霍霍的兴奋感。
处理完这些烧脑的政务,徐天感到一阵疲惫,也有些心烦意乱。
他想起已有多日未曾踏足后宫,今日又被朱清珞“赶”了出来,心思微动,便对李肆道:“摆驾,去花婕妤处。”
缀锦轩内,花见羞正对镜自怜,黯然神伤。
自那日大王宿在赵英娥处后,又是好几日过去,大王依旧未曾召见她。她只觉得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容颜都似憔悴了几分。
忽闻宫人急报“大王驾到”,花见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起身,又惊又喜又委屈,连忙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快步迎出殿外。
果然见到徐天在仪仗的簇拥下走来。
花见羞盈盈拜倒,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婉转,带着无尽的哀怨与思念:“臣妾……恭迎大王……大王……您终于想起臣妾了吗……”
徐天低头看去,只见灯影之下,花见羞一身素雅宫装,却难掩其倾国之色。
此刻她梨花带雨,泪珠沿着光滑的脸颊滚落,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娇柔媚态,我见犹怜。
加之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若有若无的异香袭来,更是令人心神摇曳。
果然是绝世尤物。徐天心中暗叹,伸手将她扶起:“爱妃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花见羞就势依偎进他怀里,抽泣道:“臣妾还以为……还以为大王厌弃臣妾了……这么久都不来看臣妾……臣妾日日思念大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勾人心魄的委屈。
徐天揽着她走入殿内,挥手屏退左右。
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妃嫔争宠的伎俩,但此刻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又是如此一副情态,确实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怜惜之情。
连日来的政治绞杀带来的紧绷感,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孤近日政务繁忙,冷落爱妃了。”徐天难得温言安抚,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会厌弃你?你这般容貌,孤疼你还来不及。”
花见羞抬起泪眼朦胧的美眸,痴痴地望着他:“大王此话当真?那……那大王日后可要常来看望臣妾,莫要让臣妾再这般苦苦等候……”
“好,好,孤答应你。”徐天笑着应承,扶她在软榻上坐下。
花见羞便依偎在他身边,细细诉说着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又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大王的饮食起居,言语间极尽温柔体贴。
徐天暂时抛开了那些烦心的军国大事,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乡。
他或许并非全然不知花见羞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他愿意被这绝色和柔情所安抚。
是夜,吴王徐天宿于缀锦轩。
花见羞使尽浑身解数,百般逢迎,极尽缠绵,试图牢牢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恩宠。
广陵宫城的夜色,在权力的算计与温柔的陷阱中,缓缓流淌。
而一场针对旧日豪族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