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虽然来得迟,但空气中已隐约有了冰雪消融的湿润气息。当林羽带着小舅一家走出机场时,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正悄然落下,洗刷着冬日的尘垢,也仿佛要洗去李国富眉宇间积攒多日的愁云。
林羽的父母早就开着车等在机场门口,一见到弟弟一家,母亲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上前紧紧抱住弟弟和弟媳,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无声的拍抚。父亲则接过行李,用力拍了拍李国富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车子没有直接回市区的家,而是径直开往城郊的姥姥家。姥姥早已站在巷口,撑着伞,翘首以盼。雨水打湿了她的布鞋裤脚,她也浑然不觉。当看到小儿子一家真的从车上下来时,老人家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颤巍巍地迎上去,摸着儿子的脸,又搂过孙子孙女,嘴里反复念叨着:“瘦了…都瘦了…”
这个因为经济窘迫而缺席了整个春节的家庭,终于在正月末,补上了一顿迟来的、却因此更加珍贵的团圆饭。
姥姥家的火炕烧得滚烫,桌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家乡菜: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锅包肉、地三鲜…都是小舅离家后最想念的味道。表弟表妹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在一大桌美食和亲戚们的热情中放松下来,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饭桌上,大家默契地没有多问厂子里的事,只是不停地夹菜,聊着家里的琐事,询问两个孩子在南方的学习和生活。温暖驱散了尴尬,亲情融化了隔阂。
饭后,孩子们被安排去看电视,大人们则移坐到里屋。泡上热茶,李国富才深吸一口气,将厂里的困境和盘托出,包括那些难以启齿的债务和拖欠的工资。
姥姥听着,只是默默擦眼泪。母亲和小姨气得直骂那个中途跑掉的客户不地道。
林羽安静地听完,然后才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舅,你别太上火。这事,没那么难办。”
他拿出随身带来的平板电脑,调出助理和专家初步整理的报告。
“我看过了,厂子的核心问题不是技术不行,也不是工人不努力,是模式太旧,渠道太单一,抗风险能力太差。”他点着屏幕上的数据,“设备虽然老了点,但保养得不错,还能用。老师傅的手艺更是没得说,这是最宝贵的财富。”
“第一步,应急。”林羽看向小舅,“拖欠的工资,集团可以先垫付,算是无息借款,等你缓过来再还。工人的心不能散。”
李国富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被林羽摆手制止。
“第二步,清理。集团的法务团队明天就会介入,帮你梳理所有债务和合同,该还的还,该谈分期缓期的谈,该走法律程序的走。这事专业的人干,你别自己硬扛。”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转型。”林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代工没有出路,我们必须做自己的东西。我初步想了两个方向,你看行不行。”
“一,利用厂里老师傅手艺好的优势,接集团‘十二雅集’文化品牌的高端定制订单,做中式服装、文创产品的布艺部分,利润高,也能提升品牌价值。” “二,邵总那边反馈,我们很多商场的员工工服、酒店行业的布草(床单被套)需求量大,质量要求高,这块订单稳定,可以作为基础盘保证运转。” “当然,这只是初步想法。”林羽放缓语气,“具体怎么走,还得请集团的供应链专家、品牌顾问和你的老师傅们一起仔细调研商量。但大方向是,不能再抱着老一套等订单了,得主动走出去,做精做专,跟上变化。”
他一口气说完,屋里一片安静。李国富怔怔地看着外甥,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点在要害上,给出的每一条路都清晰可行,这不仅仅是用钱砸,更是用智慧和资源在为他铺一条能真正走下去的生路。
“小羽…我…”李国富声音哽咽,这个大男人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这…这得花你多少钱…多少精力…”
“舅,”林羽笑了笑,给他续上热茶,“你忘了?我小时候摔跤哭鼻子,是谁总跟我说‘小子,磕破点皮算啥,站起来照样跑’?现在你遇上个小坎,我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再说,这也不是白帮忙,要是厂子真能转型成功,说不定以后还是我们集团一个挺重要的供应链伙伴呢。”
这话既顾全了小舅的自尊,又指明了未来的合作前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恰好照进屋里,落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姥姥抹着眼泪,脸上却笑开了花:“好!好!我就说小羽有本事!国富啊,你就听小羽的,准没错!”
母亲和小姨也连连点头。
李国富看着外甥沉稳自信的眼神,看着家人支持的目光,胸腔中那股被现实几乎压垮的豪气又一点点回来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端起那杯热茶,像是敬酒一样:“好!舅听你的!你说咋干,咱就咋干!这回,舅肯定不给你丢人!”
解决方案的框架,就在这雨后初霁的温暖傍晚,在姥姥家的炕头上,初步定了下来。没有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只有家人之间的信任与托付。对于李国富来说,这不仅是资金的援助,更是绝境中的一道希望之光,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