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静区”并非真正的静止,而是一种恐怖的平衡。
数十个恒星残骸的引力在这里交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我们正处于这张网最中心的、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
四周是扭曲的光带与无声咆哮的引力潮汐,而“欧润吉号”所在的这片直径不过数百公里的空域,却像是台风眼一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乔治瘫在驾驶座上,独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看着舷窗外相对平静的景象,仿佛在看一个不可能发生的神迹。
飞船的呻吟已经停止,各项参数也逐渐恢复了稳定。
他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和投机,变成了混杂着恐惧与崇拜的敬畏。
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们刚刚经历的航行,究竟是怎样在刀尖上完成的。
我没有给他太多感慨的时间,我的神识已经锁定了这片“静区”深处唯一可以利用的掩体——一颗早已冷却、不再发光的中子星内核。
它的密度大到可以轻微扭曲周围的空间,形成一个天然的隐蔽场。
“把船开到那颗‘死星’的引力阴影里,关闭除维生系统外的一切能源输出,进入静默模式。”
我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乔治一个激灵,立刻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将“欧-润吉号”像一粒尘埃般,小心翼翼地藏进了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船舱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维生系统微弱的循环风声。
doro似乎也觉得这场颠簸的游戏结束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很快就抱着一个欧润吉抱枕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汗水已经浸透了背心的乔治,对他说道:
“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合格的幽灵。盯紧被动式传感器,记录下这里所有的能量波动和空间扰动数据,一点异常都不要放过。”
交代完任务,我盘腿坐在了舰桥中央的地板上。
要侦察一支由利维坦之王亲自坐镇的舰队,即便是我的神识,如果大范围扫过去,也极有可能被那个老怪物察觉。
这种时候,就需要更精细、更隐蔽的手段。
我伸出右手食指,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从指尖溢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几乎完全透明的、形态酷似蜻蜓的微小生物。
改良后的听风蛊,不得不说纳米机器人确实给了我一些灵感......
我对着它轻轻吹了一口气,它便无声地穿透了船壳,化作一缕不可见的虚影,向着那股能量波动的源头飘去。
通过与听风蛊之间那道若有若无的心神联系,一幅画面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构建。
在距离我们数千公里之外的虚空中,一支庞大的舰队正静静地悬浮着。
超过三十艘生物战舰,每一艘都像是狰狞的深海巨兽,它们的外壳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战舰的侧舷被熵能腐蚀出了巨大的空洞,冒着惨绿色的烟雾,无数渺小的身影正在那些伤口上忙碌地进行着修复工作。
这支舰队就像一群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狼群,虽然疲惫不堪,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
听风蛊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这片钢铁与血肉构成的坟场之中,最终来到了舰队的中央。
那是一艘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旗舰”——利维坦之王的“骸骨王座”。
它与其说是一艘船,不如说是一头巨兽的胸腔骨架。
长达十数公里的巨大骨骼构成了它的主体框架,深紫色的血肉与神经束在骨骼间盘结、搏动,形成了一条条能量输送管道和舰体结构。
在它最核心的位置,我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如同暗红色恒星般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向周围释放出稳定而强大的生物力场,正是这股力量,抵消了“泣灵空域”的混乱引力,为整支舰队撑开了一片临时的安全区。
我的听-风蛊冒险地再靠近了一些,依附在“骸骨王座”的一根肋骨之上。
就在这时,一股磅礴、冰冷且充满了无尽怒火的意志猛然间扫过整个舰队。
那不是精神力,而是一种更本源的、属于星空巨兽的生命威压。
在这股意志之下,所有正在工作的海盗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身体微微颤抖。
我感受到了,那是利维坦之王的愤怒。
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远古凶兽,虽然身受重伤,但那份源自生命顶端的骄傲与暴戾却丝毫未减。
他不仅在愤怒于自己的失败,更在冷静地计算着复仇的计划。
我立刻切断了与听风蛊的联系,任由它在利维坦之王的意志扫过后悄然湮灭。
足够了,情报已经到手。
我睁开双眼,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舷窗外冰冷的星光。
利维坦之王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他不仅拥有力量,更拥有与之匹配的智慧和耐心。这场狩猎,远没有结束。
“好了,起来。”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内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瘫在驾驶座上的乔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独眼中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血丝和疲惫。
他看向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刚才被动式传感器记录下的所有数据流。
那片看似平静的虚空中,一道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特征被标注了出来,构成了一幅利维坦舰队的部署全图。
它们的阵型如同一只收拢了爪牙的巨兽,看似在休整,实则每一艘战舰的能量核心都维持在随时可以启动的临界状态。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拳头。
“老大,我们……现在就走吗?”
乔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离开这片鬼地方的渴望。
“走?”
我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要走?最好的狩猎位,就是猎物自己的巢穴旁边。”
我伸出手,指向那片黑暗的虚空,“把我们侦察到的坐标和舰队部署图,用最高加密等级的单向信道,发送给血吻号。只发送,不接收,发送完毕后立刻销毁信道密钥,抹除一切痕迹。”
乔治的脸上血色尽褪。
“在……在这里发送?老大,他们会侦测到信号源的!利维坦之王的生物力场能感知到任何高能通讯的涟漪!”
他的声音因恐惧而拔高,“我们会被发现的!”
“我当然知道。”
我淡淡地说道,同时将一丝微弱的、属于“无”之法则的力量,如同薄雾般笼罩了整个“欧润吉号”。
飞船本身的存在感,在我的操控下,仿佛被从这个宇宙中暂时“抹去”了一小块。
这是一种概念层面的隐匿,远比任何科技护盾都要来得高明。
“你只需要照做。信号发出的瞬间,我会扰乱周围的空间结构,制造一次微型引力潮汐的假象。在利维坦之王察觉到异常之前,我们的信号早已送达。”
看着我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乔治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开始在控制台上操作。
一道经过数十次加密、被压缩成不到一毫秒的脉冲信号,如同射向深海的鱼叉,无声地刺破了“泣灵空域”的死寂。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心念一动,我们藏身的这片引力阴影区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但又恰到好处的扭曲,仿佛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引力波动。
远方那股磅礴的意志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扫视一圈后,最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再次沉寂了下去。
任务完成。
现在,球被踢到了猩红女王那边。
我不需要她的回复,因为我知道,一个合格的猎人,在看到猎物的精确位置和状态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会来的,带着她所有的利爪与獠牙。而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老大……我们成功了?”
乔治看着毫无反应的传感器,几乎虚脱般地问道。
“第一步成功了。”
我纠正道,“现在开始第二步。保持静默,启动备用能源,将所有的能量都供给被动传感器。我要你记录下接下来这里发生的每一场能量爆发,每一次空间跃迁。从现在开始,我们是这场大戏的观众,也是……裁判。”
乔治的独眼猛地睁大,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们不走了。
我们就要在这片宇宙的坟场里,在这个最危险的位置,亲眼见证两大顶级海盗团的血腥碰撞。
他的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兴奋,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这辈子距离“最强海盗”这个梦想最近的一次。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开始以远超之前的专注力,调试着每一个传感器。
我则重新盘腿坐下,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doro,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仿佛在梦里吃到了最好吃的欧润吉。
我伸出手,为她布下了一层隔绝一切声音与震动的结界。
无论外界即将上演何等惊天动地的毁灭景象,至少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她可以拥有一个安稳的梦。
而我,将在这里,静静等待着女王的舰队,将这片死寂的“泣灵空域”,变成真正的、血流成河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