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他刻意放得低沉柔缓的嗓音:“莫哭了,袅袅看他安好,你也该放心了,莫要再为他伤心,不值当。”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安抚,都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深情而体贴的夫君角色。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让那个“阿满”亲口说出决绝的话,彻底斩断姜袅袅的念想,让她死心。
从此,她的世界里,将只剩下他李玄稷,她的泪水,她的依赖,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只能由他一人来承接和掌控。
他感受着怀中人因抽泣而微微起伏的温热躯体,怜爱与绝对占有的阴暗满足感,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
御花园中,两名小宫女正埋头打理着花丛,低声窃语着宫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秘闻。
“听闻那位皇后娘娘,原是陛下的乳母,年岁比陛下大了不知多少呢。这般身份,陛下如今贪图新鲜,将来迟早……”
话音未落,一道身着正红色绣金凤凰大袖华服的身影,已悄然行至近处。
姜袅袅云鬓高绾,金钗步摇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这一身极致雍容华贵的装束是李玄稷亲自为她选定,衬得她肤光胜雪,姿容绝俗,那份经岁月沉淀后的风韵,绝非寻常年轻女子可比。
她正欲前往庆功宴,不意竟听到这般议论。随行的大宫女脸色骤变,当即就要上前呵斥惩戒,却被姜袅袅轻轻拦住。她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些话语并未入耳,只打算绕行离去。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骤然炸响:“放肆!尔等也安敢妄议中宫皇后!”
只见不远处,一人昂然而立,正是那日跟随在徐九将军身后,面覆玄铁狰狞面具的将领。他身姿挺拔如松,虽未着全副甲胄,但通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与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已迫得人呼吸一窒。
因战功卓着,陛下龙心大悦,已特旨晋封其为骠骑将军,其骁勇威名,如今已传遍京城内外。
那两个宫女闻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若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利索:“将,将军饶命……”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此刻寒光凛冽,显然动了真怒。
他并未多看那两个蝼蚁般的宫女,只对身后的亲随挥了下手,声音冷硬如铁:“拖下去,按宫规严惩。”
处理完宫女,他的目光倏地转向姜袅袅所在的方向。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摇曳的花枝,那道目光穿透空间,牢牢地锁在了她身上。
那一瞬间,姜袅袅清晰地感觉到,他看到了自己,并非臣子对皇后的敬畏一瞥,而是蕴含着万千难以言喻情绪的凝视。
但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便猛地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迅速消失在御花园的曲折小径尽头,仿佛多停留一刻,那坚硬铠甲包裹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就会失控。
只是那短暂的对视,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用情至深,却不得不强行压抑的汹涌波涛。
*
宫宴之上,灯火璀璨,觥筹交错。
姜袅袅端坐于李玄稷身侧,几杯御酒下肚,她那如玉的脸颊已染上动人的胭脂色,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如同盛极的牡丹,在灯火下散发着令人心旌摇曳的秾丽光华。
她微微侧首,红唇轻启,带着几分醉意的娇憨:“我没醉……”
李玄稷闻言,低低一笑,目光缱绻地流连在她染霞的面上。
他伸手,自然地揽过她的纤腰,指尖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占有欲作祟。
他俯身在她耳畔,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没醉。只是这酒性烈,我怕袅袅明日头疼。”他的眼神动作,都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独属于他的珍宝,不容任何人觊觎。
帝后之间这亲昵无间的互动,落在台下众人眼中,自是引得一番感慨。
有人赞叹帝后情深,羡煞旁人,更多的人,则是痴痴望着皇后那倾国倾城的醉后风姿,心驰神荡。
而在不远处,徐九将军身侧,那位新晋的骠骑将军,纵然面覆狰狞玄铁,目光却如实质般灼热,死死地锁在姜袅袅身上。那目光复杂,有历经沙场的悍勇之气,有难以掩饰的深切关怀,更有强行压抑在冰冷铁甲之下,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炽热与痛楚。
他像一头被禁锢的困兽,只能隔着人群,贪婪地捕捉着那抹照亮他整个灰暗童年的温暖身影,饮鸩止渴。
宫宴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姜袅袅提着繁复的裙摆,悄悄溜至一处僻静的廊下,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试图驱散酒意和殿内的窒闷。
“呼——”她轻轻舒了口气,莹白如玉的脸颊在月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柔光,身上那缕独特的暖香在寂静的空气中愈发清晰。
然而,还未等她缓过神,不远处的假山后竟隐约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
姜袅袅心头一紧,暗道倒霉怎么又碰见这种事,只想趁未被发现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李玄稷的名字却传来。
“……将军,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逼宫,让那李玄稷退位。”
这大逆不道的话语,让姜袅袅瞬间脸色煞白,心脏狂跳,第一个念头便是必须立刻告诉李玄稷。
她慌忙转身,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她回头的刹那,一个高大魁梧,已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她面前,彻底挡住了她的去路。
狰狞面具在清冷月色下泛着幽寒的光泽,愈发显得恐怖骇人。面具之下,那双她曾觉得好看的眼睛,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眸色深沉如渊,翻涌着复杂难辨的神色。
他还未开口,那久经沙场带来的血腥煞气与绝对的压迫感,已让姜袅袅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
接着,一只骨节分明且极为有力的大手,牢固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臂膀。那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挣脱,又未曾弄疼她分毫。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自面具后缓缓响起,敲打在姜袅袅紧绷的神经上:“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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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与正文无关
初雪落下来时,太医署正乱作一团。
姜袅袅倚在芙蓉帐里,看三个男人在眼前来回踱步。
“不过是寻常害喜。”她忍不住出声,指尖轻轻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
三人同时转头看她,眼神灼灼如烈日。
“娘娘有所不知。古籍记载,双生子往往...”
“双生子?”李玄稷猛地打断,玄色袖摆带翻了案上药盏。
太医战战兢兢跪倒:“陛下恕罪,娘娘脉象如盘走珠,确是双生之兆...”
话未说完,李玄稷已大笑出声,他俯身握住她的手,眼底竟有泪光闪动:“好袅袅...”
薛怀信轻轻拨开皇帝的手,将暖玉手炉塞进她掌心:“娘娘需静养。”转身吩咐宫人将地毯再加厚三层。
姜满沉默地走出去,片刻后扛着整张白虎皮回来,仔细铺在榻前。
自那日后,紫宸殿成了铜墙铁壁。
李玄稷罢朝三日,亲自盯着小厨房熬安胎药。薛怀信搬来所有产科典籍,连每味药材的产地时节都要追究。姜满夜夜守在殿中。
这日她忽然想吃青梅。
时值隆冬,这可不好寻找。姜满直接策马出宫。
暮色四合时,他带着满身寒气归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青翠欲滴的梅子,还带着枝头霜色。
“哪来的?”她惊讶。
姜满别开脸:“八百里加急。”
后来她才知,他让驿使连夜从江南送来新鲜梅子。
李玄稷亲手喂到她唇边。酸涩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她满足地眯起眼,三个男人同时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上元节。
宫中取消所有庆典,李玄稷却命人在院中扎满花灯,他扶着她走在灯影里。
薛怀信捧着狐裘走来:“娘娘该服药了。”
姜满默默跟在三步之外,手中提着装满蜜饯的食盒。
夜深人静时,她对着明月轻笑。
春分那日,她坐在秋千上看杏花。
李玄稷在身后轻轻推,薛怀信在旁念诗,姜满蹲在地上捡落花。
忽然腹中一动,姜袅袅皱眉。
三人同时僵住。
“他动了...”她惊喜地抓住李玄稷的手。
皇帝竟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腹间。薛怀信顾不得礼仪凑近,姜满手中的杏花撒了满地。
“这里,刚才这里动了!”李玄稷像个毛头小子般雀跃。
薛怀信指尖轻颤:“我听着像在左边。”
姜满突然伸手隔空指道:“右边也动了。”
她看着三个男人为胎动位置争论不休,忽然觉得这深宫春光,从未如此明媚。
临产前夕,边关突发战事。
姜满跪在榻前,铠甲未卸征尘满面。她抚过他面具上的刀痕,轻声道:“去吧。”
李玄稷沉默良久。
薛怀信日夜守在外间,药炉从不熄火。每夜她醒来,总见他秉烛翻阅医书,侧脸在烛光里清减不少。
生产那日。
李玄稷罢朝三日,守在产房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呼,他忽然起身往外走。
“陛下去哪?”薛怀信拦住他。
“朕去杀了那些让她受苦的庸医!”
薛怀信尚未劝阻,产房门开:“恭喜陛下!是对龙凤胎!”
李玄稷冲进内室时,她正抱着哭闹的男婴轻哄。女婴在薛怀信怀中格外安静,睁着琉璃似的眼睛看他。
“像你。”他哽咽着吻她汗湿的鬓角,“都像你。”
满月宴上,两国使臣来朝。
乳母抱着孩儿示众,李玄稷全程紧握她的手。酒过三巡,番邦王子献上夜明珠,目光却黏在她身上。
寒光一闪。
姜满的刀鞘压在王子肩上:“眼睛不想要了?”
夜深宴散,她倚在窗前看雪。
薛怀信在为孩子调安神香,姜满在院中练剑,李玄稷从身后环住她。
“袅袅。”他吻她发顶,“谢谢。”
怀中婴孩忽然咿呀出声,廊下两个男人同时转头。
月光映着雪光,照亮他们眼中相同的温柔。
龙凤胎满百日那夜,姜袅袅站在廊下,看三个身影。
“按千金方该添辅食了。”薛怀信捧着药膳单子,月白常服被夜露浸得深了一块。
李玄稷捏着银勺冷笑:“朕的孩儿吃什么,需要太医院审批?”
姜满默默从怀里掏出个陶罐,打开是乳白的羊奶。
她正要开口,内殿忽然传来啼哭。三个男人同时转身。
待她缓步走进内殿,只见这样一幅景象,李玄稷抱着哭闹的女儿轻晃,龙袍肩线被揪得皱巴巴,薛怀信单膝跪地给儿子喂水,姜满举着夜明珠站在角落,冷光恰好笼住两个襁褓。
“珠珠亮亮...”女儿忽然止哭,伸着小手去够光源。
当夜,三箱夜明珠送进紫宸殿。东海贡品堆成小山,照得殿内如白昼。两个孩子趴在珍珠毯上,把明珠拨得满地滚。
李玄稷正色道:“朕的公主想要星星,也得摘下来。”
转眼到抓周礼。
百样物件铺满金丝毯,从玉玺到兵书琳琅满目。文武百官伸长脖颈,看两位小殿下会抓住什么。
女儿爬向翡翠算盘,忽然转头抱住姜满的刀鞘。儿子抓住薛怀信的医书,另一只手攥住李玄稷的玉佩。
春日宴上,番邦进贡九色鹿。女儿摇摇晃晃追鹿玩,惊得乳母们魂飞魄散。眼看要摔,三道身影如离弦之箭。
李玄稷接住孩子,薛怀信拦住鹿角,姜满斩断勾住裙摆的枯枝。三人配合天衣无缝。
夏夜闷热,她带着孩子在凉殿歇息。半梦半醒间,听见压抑的争执。
“...南境瘴气重,不能去。”
“《岭南杂记》记载...”
“陛下,边关刚缴获的冰蚕丝...”
她睁眼,见三人围在地图前。李玄稷朱笔圈出避暑行宫,薛怀信标注药草分布,姜满插上小旗标示驻军。
听见动静,三人同时转身。李玄稷递来冰镇瓜果,薛怀信摇起蒲扇,姜满默默把冰盆挪近。
“吵到你了?”皇帝拂去她鬓边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