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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的震颤如琴弦猝然崩断,万籁顷刻沉寂。

碎光熄灭,唯有浮石平台中央的积水仍映着几粒幽蓝星子,像是未及坠落的魂魄。

九座石碑环列如葬仪的守灵人,第五块裂得最深,裂缝中渗出暗红砂流,顺着碑身蜿蜒而下,在青灰石面上凝成血泪般的纹路——仿佛整座湖底正用伤口书写无人能解的遗言。

方清远走近那裂碑,风忽然止息。

他单膝跪地,指尖轻叩石缝,触到的不仅是冷石,还有某种脉搏似的微颤,自地底深处传来。

浮石平台如一块沉入冥河的残碑,九座石碑环列四周,中央凹陷处积水如镜,倒映着碎成星子的蓝光。

方清远一步步走向第五块裂碑——那里裂口最深,渗出的赤砂如血泪蜿蜒,在青灰色水痕间画出诡异纹路,仿佛大地刻满了无人能识的墓志铭。

他单膝跪地,指节叩了叩石缝里漏出的赤砂。

砂粒簌簌滑落掌心,带着微温的涩意,像碾碎的骨灰混着铁屑。

就在这瞬间,鼻尖一缕异香钻入肺腑——不是藏区常见的松烟味,倒似庙中供奉多年的陈年老檀,却夹杂着铁锈与腐肉的气息,黏腻地缠绕在喉间。

他捏起一粒砂凑到眼前。

林慧真打亮的手电筒光斜斜照来,砂粒表面裹着暗黄粉末,颗粒边缘泛着焦黑,像是焚烧后未尽的骨殖,触感粗糙如枯皮。

“仁波切。”他转头看向洛桑,“这血砂里掺了人骨灰?”

老喇嘛的人骨念珠在指间缓缓转动,每颗珠子都磨得发亮,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袈裟下的手指攥紧了金刚杵:“苯波教‘封喉祭’,取活人心血拌骨粉,封入九碑镇地脉。一人断气,九碑共鸣,能固这处穴眼七日。”他低声道,“这碑阵……是民国三十七年进藏的德军远征队重建的。他们用战俘献祭,妄图唤醒沉眠之门。”

林慧真的测震仪“叮”地轻响,打破了死寂。

她蹲在湖边,防水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湖水密度数值,指尖因寒冷微微发颤。

“要渡湖,要么等光径重连,要么做浮筏。”她抽出腰间长鞭,鞭梢在水面轻轻一点,激起一圈细小漩涡,涟漪扩散时竟无声无息,仿佛水已凝滞。

冷风拂过耳际,带着湿腥,像从深渊吹来的呼吸。

风停了。水面平得如同黑曜石镜面。

就在这死寂中,伊万突然开口:“地蚺。”

苏联工程师的检波仪还挂在脖子上,金属探头垂在胯边晃悠。

他盯着水中倒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才那一下,它尾巴扫断了光径!水下任何震动超过10分贝——”他屈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它就会像鲨鱼闻见血。”

方清远没接话,目光始终锁着深潭。

方才地蚺破水而出时,他分明看见那鳞甲上缠着半截褪色的德军肩章,铜扣泛着暗黄幽光,边缘已被水流蚀出锯齿状缺口。

“它没伤人。”他说,声音压得极低,“光径断了,咱们站在这儿这么久,它没再露头。”他摸出天罡地炁盘,指针不再疯转,却始终斜斜指着浮石中心,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

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震颤——那是地下龙脉的搏动。

“守阈兽,守的是门,不是杀人。”

四个人同时转头。

赵明远不知何时站到了湖边。

他一直蹲在平台角落,低头检查牵引绳的承重结,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绳索,关节泛白。

此刻他直起身,工装裤口袋鼓鼓囊囊,指节捏得发白,像要把什么秘密攥进骨头里。

“我去。”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我懂工程力学,知道怎么踩重心。”他笑了笑,嘴角扯得太僵,牵动额角一道旧疤,“总不能让你们冒险。”

林慧真的手已经按上了机关包。

她认识赵明远三年,这个总把计算尺别在胸前的男人,连实验室打翻烧杯都要道歉三次。

可此刻他眼里有团火,烧得太旺,像要把什么东西从骨头里逼出来——那火焰深处,似乎还浮动着一丝不属于他的苍老光芒。

“他去,我监控。”伊万突然插话。

检波仪的红灯在他胸前明灭,“检波仪连绳头,有异常我立刻拉人。”他冲方清远挑眉,“总比你那套符纸实在。”

方清远没接茬。

他绕到赵明远身后,借拍肩的动作,指尖在对方后颈快速一按——半张朱砂符纸顺着衣领滑进内衣。

玄真教护魄符,用的是龙虎山雷火朱砂,触感微烫,落下时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响,仿佛灼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闻到赵明远后颈有股甜腥,像血砂渗进了皮肤,又像旧伤口在溃烂。

光径在林慧真的操作下重新亮起时,赵明远已经攥紧了牵引绳。

蓝光从他脚边漫开,冰冷地舔舐鞋底,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的影子在水面拉得老长,扭曲摇曳,像被谁扯着脖子的提线木偶。

湖面死寂如墨,唯有赵明远的脚步声在浮石上轻轻回荡。

他踏上光径的那一刻,水面仿佛活了过来--不是寻常涟漪的扩散,而是一种近乎呼吸般的律动。

第一步落下时,一圈细密波纹自他脚边漾开,半径约莫二十厘米,像婴儿初醒的心跳,微弱却清晰。

水波不散,反而在原地微微震颤,仿佛湖底有只无形的手正轻轻叩击大地的鼓膜。

第二步踏下,水色变了。

淡红雾气从涟漪中心缓缓升起,如同陈年血渍被温水浸透,氤氲成一片朦胧瘴气。

那雾不随风飘散,反倒贴着水面游走,像是有生命般缠绕上赵明远的裤脚。

就在这诡异静谧中,低语声悄然浮现--不是来自某处,而是从每一圈波纹里渗出,断续模糊,似多人齐通又似独白呢喃,听不清词句,却让人心头一紧,仿佛灵魂被窥视。

第三步刚落,方清远猛然蹙眉--他听见赵明远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怪响,干涩、滞重,像砂纸摩擦着枯木,又像久未开启的石门在缓缓滑动。

那声音不成调,却带着某种古老的节奏,藏语的音节夹杂其间,破碎却执拗地重复着:“我今过此冥河……以血为引……以骨为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别人记忆里挖出来的,不属于此刻的赵明远,更像是某个沉睡千年的亡魂,借他的舌发声。

与此同时,伊万一把扯下挂在胸前的检波仪,眉头拧成疙瘩。

“不对劲!”他不再说“震动超过10分贝会引发反应”,而是压低嗓音急道:“这玩意儿快成聋子了!刚才那一扫尾巴,连个预警都没给--说明它根本不是靠声音找目标的!它是感觉”动静的,哪怕你喘气重一点,它都能察觉!”他指着湖心,“我们现在就像站在一张绷紧的皮上,谁要是踩错了地方……它就会扑上来撕了我们。’而在众人视线之外,方清远的目光死死盯住赵明远后颈露出的那一角符纸--原本猩红如血的朱砂护魄符,此刻已褪成粉灰,边缘参差剥落,裂口扭曲如虫噬。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剥落处竟隐隐泛着幽蓝荧光,像是有无数微不可见的东西正在皮下爬行。这就是“蚀魂虫”--并非实体生物,而是由古祭怨念凝结而成的灵性寄生体。

它们诞生于大规模献祭之地,以魂魄精气为食,形无定相,唯能在灵气波动中显形。

平日潜伏于阴脉石隙或尸骨残烬之中,遇活人阳气则苏醒,顺经络而上,钻入脑府,吞噬神识,留下空壳供旧魂附体。

其存在痕迹极难察觉,唯有高阶道术符箓可照其形。

而一旦符纸出现锯齿状褪色,并伴有点状荧光渗出,便是蚀魂虫已啃噬护体灵气、深入人体的征兆,它们不伤肉体,却能将人的意识一点点磨灭,最终让宿主成为“渡魂之桥”--一个活着的坟墓,通往冥界的通道。

此刻,赵明远嘴角那抹非人的笑,正是灵魂失守的开始

“他在说藏语。”洛桑突然低喝,金刚杵骤然泛起金光,“《苯波亡灵书》里的‘渡魂咒’——‘我今过此冥河,以血为引,以骨为舟’。”

检波仪的读数开始跳动。

伊万的手指扣在收绳键上,指节泛白:“脑波频率4赫兹,接近深度昏迷。”

方清远的七星龙渊剑在剑鞘里轻震,掌心传来阵阵麻意。

他能感觉到赵明远的生气在变淡,像根被风吹的蜡烛,忽明忽灭。

正要冲过去,却见赵明远突然转身,左手猛地一扯——牵引绳“啪”地断成两截!

“他疯了?!”林慧真的长鞭已经甩出,鞭梢卷回一把带血的砂粒,砂粒滚落掌心,竟微微发热,像刚从体内剥离。

那撮血砂撒进湖心的瞬间,黑水沸腾,如被捅了窝的马蜂。

地蚺的头颅破开水面足有两人高,腥风扑面,裹着腐肉与硫磺的恶臭,冲击力如巨锤砸来。

林慧真被撞得踉跄,后腰重重磕在石碑上,痛得闷哼一声,嘴里泛起血腥味。

更骇人的是地蚺口中喷出的黑雾——浓稠如墨,却浮着几十张人脸:穿藏袍的老妇双目紧闭,戴钢盔的德国士兵嘴角抽搐,还有个穿工装的年轻人,额角有道疤——那是上个月失踪的筑路连小王。

那些脸在雾中扭曲,无声呐喊,仿佛被困千年的魂魄终于找到了出口。

“硫黄弹!”林慧真的机关包“咔”地弹开,三枚裹着黄纸的小铜球划着弧线砸进水里。

爆炸的火光腾起半人高,橘红烈焰吞噬黑雾,雾中人脸发出尖啸,像被烫到的蛇,瞬间萎缩溃散。

方清远趁机踏前两步,剑柄在地面连敲三下。

脚底传来地脉的震颤,那是玄真教“地煞镇魂”术,引地下罡气镇邪祟。

龙渊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剑身浮起金色符文,炽热如烙铁,照得水面一片金红。

雾里的人脸开始扭曲,像被揉皱的纸,边缘焦黑剥落。

洛桑的诵经声盖过了一切。

老喇嘛的人骨念珠散发出檀香,每念一句“嗡班匝萨埵吽”,就有一粒念珠崩碎成金光,洒落如雨。

黑雾被撕开道口子,地蚺吃痛,巨首一摆,溅起的水幕足有五米高,水珠砸在脸上,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等水幕落下时,浮石平台上只剩赵明远。

他瘫坐在地,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指缝里渗出的血混着水,在石面上流成条小红河,蜿蜒如符。

可他的嘴角却翘着,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那笑容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种非人的愉悦。

伊万的检波仪不知何时关了。屏幕漆黑,红灯熄灭。

他背对着众人,缓缓蹲下,低头往靴筒里塞什么——方清远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泛蓝的胶片边角,上面隐约烙着“*Geheim – projekt thor*”字样,边缘磨损严重,像是反复取出又藏匿。

他没说话,目光扫过赵明远颈后露出的半张符纸——朱砂已经褪成淡粉,边缘呈锯齿状剥落,不似风化,倒像被无数细小牙齿啃噬过。

方清远瞳孔一缩:那是‘蚀魂虫’的痕迹,专食灵气精魄,常随古墓怨气而生。

林慧真解下腰间长绳,另一端抛给方清远:“用工程钩拉浮筏。”她指节抵着后腰,那里青肿一片,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剧痛,“我去拿备用绳索。”

方清远接过绳子时,听见浮石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

赵明远抬起头,眼白里爬满血丝,瞳孔深处却闪着幽光,仿佛有另一个灵魂正在苏醒。

他对着他们笑:“门要开了……”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缓慢转动,“你们猜,里面关着谁?”

湖底传来闷响,沉闷如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

地蚺的影子又在水下浮动,这次比之前更清晰——它的鳞片间卡着半块铜牌,方清远眯眼辨认,那是纳粹党卫军的鹰徽,金属表面布满划痕,仿佛曾激烈挣扎。

洛桑的金刚杵重重砸在地面,发出沉闷回响。

老喇嘛的额头渗出冷汗,声音里有从未有过的沉重:“准备长钩。”他望着浮石上的赵明远,眼神复杂,“不管他现在是谁,先把人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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