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在内官监的“拜访”,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
李文告假离衙,潜入城南私宅的消息,证实了对手内部的慌乱。稽核处外围的监视网回报,不仅李文,那几家关联商号的东主、管事,近日也活动频繁,多有聚首,似在紧急商议对策。
更有甚者,永丰仓所在的淮安府,传来消息,称仓内近日盘查突然严格起来,一些旧年账册被以“整理归档”为名,秘密转移至守备衙门。
对手显然在多线行动,一边在京城试图稳住阵脚,统一口径,一边在淮西源头加紧掩盖痕迹。
“他们怕了。”王砚看着各方汇集来的情报,语气带着一丝振奋。
沈涵却无多少喜色,眉头微蹙:“怕,才会狗急跳墙。通知骆刚,让我们的人加倍小心,对方很可能会有极端动作。”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应验。
就在沈涵从内官监回来的次日深夜,他于稽核处值房处理公务后,乘坐马车返回寓所。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街道时,两侧屋檐上骤然响起机括之声!
数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激射而下,直取车厢!驾车的车夫是骆刚精心挑选的好手,闻声知变,猛地一勒缰绳,马匹嘶鸣人立,车厢剧烈晃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箭矢,但仍有一支穿透厢壁,擦着沈涵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有刺客!保护大人!”车夫厉声大喝,拔出腰刀。随行的四名护卫也立刻结阵,将马车护在中央。
几乎是同时,十余名蒙面黑衣人从街道两侧的阴影中扑出,刀光霍霍,直扑马车,动作矫健,配合默契,招招式式皆奔要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寂静的街道瞬间被兵刃交击声与呼喝声打破。沈涵的护卫虽也是百里挑一,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甫一交手,便有一名护卫被砍翻在地,血染青石板。
沈涵捂着肩头火辣辣的伤口,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脸色冰冷。他料到对方会反扑,却没想到如此直接、如此狠辣,竟敢在京城之内,对他这个奉旨查案的朝廷命官进行截杀!
“向前冲!不要恋战!”沈涵对车夫喝道。
车夫得令,猛甩马鞭,驾车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试图冲破包围。一名黑衣人见状,狞笑着掷出一枚铁蒺藜,正中马腿!骏马惨嘶一声,轰然跪倒,车厢随之倾覆!
就在沈涵被摔得七荤八素,一名黑衣人的钢刀已然劈开车帘,带着腥风直斩而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从远处一座阁楼窗口射出,精准地没入那名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动作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颓然倒地。
紧接着,街道两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什么人!”“胆敢在京畿行凶!”
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官兵赶到了!
那些黑衣人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发出一声唿哨,迅速扔出几枚烟幕弹,借着弥漫的烟雾,如同鬼魅般遁入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只留下几具尸体(包括那名被箭射杀的黑衣人)、倾覆的马车、受伤的护卫,以及惊魂未定的沈涵。
“沈大人!您没事吧?”带队赶来的兵马司指挥使认出沈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朝廷钦差若在他管辖的地界被刺身亡,他这项上人头定然不保。
沈涵在护卫的搀扶下站起身,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看了一眼那名被一箭毙命的黑衣人,又望向远处那座已然空无一人的阁楼窗口。
又是那个神秘人!
扬州救周算盘,夜雨助骆刚,如今又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这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为何屡次在关键时刻出手?
“本官无碍。”沈涵推开搀扶他的手,对那指挥使冷声道,“立刻封锁现场,查验尸体,追查刺客下落!同时,立刻禀报上官,奏明此事!”
“是!是!下官遵命!”指挥使连声应下,额头冷汗涔涔。
回到临时安置的稽核处(沈涵的寓所已不安全),闻讯赶来的王砚和骆刚看到沈涵肩头染血,皆是又惊又怒。
“大人!您……”王砚声音发颤。
“皮外伤,不碍事。”沈涵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目光沉静,“对方这是被逼到墙角,开始不惜一切代价了。这次刺杀,既是报复,也是警告,更是想彻底打断我们的调查。”
“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触及了他们的核心!”骆刚咬牙切齿,“大人,不能再等了!我们手里有黑石口的血书和信稿,足以拿下李文!”
沈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仅凭那些,或许能扳倒李文,但动不了他背后的人。那个阁楼上的神秘箭手,还有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都表明对手的能量远超一个内官监少监。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密室,找到那把钥匙对应的锁!”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这次刺杀,对我们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王砚和骆刚一愣。
“陛下刚刚下旨彻查,主办官员便在京城遇刺重伤……”沈涵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们说,陛下会如何想?朝野舆论会如何?”
王砚立刻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借此将事情彻底闹大?让陛下和所有人都看清,我们面对的是何等丧心病狂的对手?”
“没错。”沈涵点头,“立刻起草奏疏,将遇刺之事详陈,语气要悲愤,但要突出臣虽万死,不敢忘陛下嘱托之忠忱。同时,将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物料流失、永丰仓异常、以及李文与可疑商号往来的部分间接证据,作为附件一并呈上!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刺杀,是因为我们查到了要害!”
“另外,”沈涵看向骆刚,“加大对李文及其关联人员的监视!刺杀失败,他们只会更加慌乱。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的所有动作!还有,想办法确认那个神秘箭手的身份,是敌是友,必须弄清楚!”
“是!”两人领命,眼中燃烧着斗志。
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沈涵的心却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