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默许如同解开了无形的缰绳,稽核处与锦衣卫这两驾马车,开始沿着不同的轨迹,向着同一个目标隆隆推进。
稽核处内,气氛热烈而有序。沈涵亲自执笔,将稽核处成立以来所运用的数据核对、流程标准化、基准成本核算等方法,结合具体案例,编纂成一部条理清晰的《稽核实务纲要》。
这既是对过去工作的总结,也是未来行动的指南,更是向皇帝证明其价值的重要文件。
周算盘和吴愣子在一旁协助,不时针对某个细则争论几句,算盘声和书写声交织成一曲忙碌的乐章。
赵四则带着几个新招募的、背景干净且手脚麻利的年轻吏员,开始按照沈涵的要求,尝试将基准核算的方法,应用到衙署自身的物资采买和人员考绩上。
美其名曰“以身作则”,实则也是借此磨练队伍,甄别人员。
看着赵四那粗豪的汉子捏着毛笔,对着物料清单愁眉苦脸的样子,偶尔会引来一阵善意的低笑,算是这紧张氛围中难得的调剂。
而衙门外,毛骧主导的暗线调查,则如同暗夜中的潜流,更加汹涌澎湃。针对顺安帮和凤阳方向的探查全面启动。
这日,毛骧派来的一名心腹缇骑,悄无声息地来到稽核处,向沈涵汇报进展。
“沈大人,顺安帮的底细摸清了一些。其帮主只是个幌子,真正主事的是副帮主,名叫马三,此人是凤阳府人士,早年曾在淮西一带跑漕,后来才到的京城。为人狡黠,与各路人马都有些交情。”
沈涵默默记下马三这个名字。
缇骑继续道:“关于那个右手有刀疤的人,我们按照韩大人提供的特征,暗中排查了顺安帮的核心成员以及与他们往来密切的几家车马行、武馆。初步锁定了一个人——顺安帮的一个小头目,名叫刁五,右手手背正有一道寸许长的褐色疤痕,据说是早年与人争码头械斗留下的。此人性情凶悍,是马三的得力打手。”
刁五!右手刀疤!沈涵眼中精光一闪,韩承用命换来的线索,终于指向了一个具体的目标!
“此人现在何处?”
“前几日还在码头露面,但这两日似乎有所警觉,行踪变得飘忽起来。指挥使大人已经布下暗哨,只要他再露面,定能擒获!”
沈涵点头,叮嘱道:“务必小心,此人关系重大,很可能与袭击韩承以及之前的诸多事件有关,绝不能让他再被灭口。”
“大人放心!”缇骑抱拳,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线索正在迅速收拢。顺安帮、马三、刁五、异常漕运记录、凤阳卫所……一条若隐若现的链条逐渐清晰。
沈涵几乎可以肯定,胡惟庸一党,正是通过控制顺安帮这样的漕运势力,在向凤阳方向的军队输送利益的过程中,大肆贪墨,并很可能利用这条通道进行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袭击韩承,恐怕就是为了阻止清江浦案的调查触及到这条敏感的漕运线。
然而,就在沈涵以为即将抓住狐狸尾巴的时候,周算盘那边却遇到了瓶颈。
“大人,关于那几个异常超支工程的关联商号,资金流向查到一定程度就断了。”
周算盘皱着眉头,“它们最后的资金,大多流向了几个看似不相干的皮货行、绸缎庄,这些店铺背景复杂,短时间内难以厘清,似乎……有人早就做好了切割的准备。”
沈涵并不意外。胡惟庸老谋深算,绝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工程的利益输送是一条线,漕运是另一条线,甚至可能还有更多。
想要一举将其核心势力连根拔起,仅凭目前的数据和刁五这个人证,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指向胡惟庸或其核心党羽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送来一份刚收到的公文,是通政司转来的,关于都察院对之前弹劾沈涵一事的最终裁定——查无实据,不予追究。
这看似是个好消息,但沈涵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胡惟庸会这么轻易罢休?
在这调查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刻,这份“不予追究”的裁定,更像是一种麻痹,或者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墨兰,心中警兆渐生。刘伯温的警示,毛骧发现的毒茶,都表明对手的凶残与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线索浮出水面,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转身,对周算盘和吴愣子沉声道:“加快《稽核实务纲要》的编纂,数据要更扎实,案例要更典型。另外,将所有关于顺安帮、异常工程关联商号的卷宗,单独整理,制作副本,妥善保管。”
他有一种预感,最终的较量,很快就要来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