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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烈日如同熔化的黄金,泼洒在灰岩镇外联合大校场的夯土地面上。

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所及的一切,远处的旗帜仿佛在流动的空气里挣扎,近处的尘土被炙烤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的灼痛。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浸透粗布的酸馊味、皮革护具被晒热的腥气,还有远处工坊飘来的淡淡铁腥 —— 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属于新生军队的、充满硬朗生机的画卷。

校场边缘的械具区,十几具松木假人沉默地矗立着。它们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垩粉痕迹,有的脖颈歪斜,有的胸膛被戳出蜂窝状的凹痕,最旧的那具甚至缺了条胳膊,露出里面填充的干草 —— 这些都是过去一个月里,星辉军士兵们练习突刺的成果。风掠过假人空洞的眼眶,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木棍反复撞击的日夜。

凯尔文?影踪带着他的守界者独立连,如同融入岩石阴影的幽灵般悄然返回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们刚清剿了一处边境的小型兽人窝点,斗篷下摆还沾着枯骨峡谷的黑土,靴底凝结着暗红的血渍。

走在最前面的凯尔文突然抬手示意停下,灰色的斗篷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怎么了,头儿?” 身后一个守界者低声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的弯刀。

这些人都是在北境丛林里摸爬滚打了十年以上的老兵,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凯尔文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灰蓝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能清晰地听到校场深处传来的声音 —— 不是杂乱的喧哗,而是一种整齐划一的、如同心跳般的节奏。

那是上千人呼吸的频率逐渐趋同,是脚步踏在土地上的震动汇成单一的鼓点,是金属碰撞时偶尔迸发的清脆声响被严格控制在特定的间隙里。

这种声音,他只在守界者最精锐的 “影刃小队” 执行绝密任务时听过,那是经过数年磨合才能达到的默契。

可眼前这支军队,一个月前还是群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农夫和流民。

守界者们下意识地收敛了所有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挺直的脊背仿佛要刺破初夏粘稠的空气。

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见过太多贵族私军的松散,也领教过帝国正规军的刻板,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支队伍 —— 明明穿着最普通的灰蓝色粗布作训服,握着最简陋的木质长矛,却散发着一种…… 介于猎食者与工蜂之间的奇异气场。

眼前不再是月前那群散漫混乱、带着各自习气的农夫与佣兵。

三个泾渭分明的方阵,如同沉默的巨石般矗立在烈日下。

灰色的 “磐石营”、青色的 “疾风营”、黑色的 “猎隼营” 战旗低垂着,旗面因无风而微微下垂,却依然散发着近乎实质的沉凝气势。数千士兵站得如一排排钉入大地的标枪,目光平视前方那座青石点将台,呼吸粗重却刻意压抑,仿佛每个人都在用力将自己锻造成方阵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偶尔被微风吹动的猎猎声,以及远处大白河隐约的涛声。这种寂静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心悸,仿佛这片土地本身都在屏住呼吸,注视着这支新军的蜕变。

“立正 ——!”

艾拉清越如冰铃的号令声突然撕裂寂静,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破了闷热的空气。

“唰!”

数千只脚后跟并拢的声音汇成一声沉闷的滚雷,在山谷间激起短暂的回响。

那声音整齐得令人头皮发麻,仿佛不是来自数千条腿,而是来自同一具躯体的脉动。

站在方阵边缘的一个年轻士兵因为紧张,鞋跟磕在一块碎石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异响,他瞬间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凯尔文灰色的斗篷纹丝不动,他无声地走到点将台侧方,对站在台边的易微微颔首:“大人,独立连任务完成,归来报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校场上的肃穆。

易的目光从台下肃杀的方阵上收回,落在凯尔文身上。

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此刻映着下方整齐的队列,像是有星辰在其中缓缓转动。

“回来的正好,赶上大比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凯尔文耳中。

“比武?” 凯尔文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三个沉默的方阵。

他注意到 “猎隼营” 方阵前排的士兵,每个人手背上都有一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 那是上次清剿兽人窝点时留下的战伤。

而一个月前,这些人里有一半连见血都会发抖。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我错过了最精彩的淬火过程。”

“只是磨掉了些棱角,打下了点底子。”

易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重新投向方阵,“离真正的血火淬炼,还差得远。”

凯尔文不再多言,站定在一旁。

他的目光扫过点将台上的三位营长:艾拉穿着一身皇家卫队制式轻甲,阳光在她银亮的肩甲上跳跃,面容肃穆如冰雕,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士兵的皮肉,直抵骨髓;阿肯则是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模样,粗壮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家 “疾风营” 的方向,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索林依旧像块沉默的黑石,仅存的右臂稳稳按在刀柄上,独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人莫名觉得他能洞悉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声却炽烈的竞争火花,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灼人。

易上前一步,站到点将台中央。

“星辉军成军一月!”

他的声音平稳却清晰地压过校场的空旷,每一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冰雹,

“今日大比武,检验操典成果!综合第一者,奖一百套工坊新制镶铁皮甲!”

台下士兵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粗重,原本平静的方阵里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波澜。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点将台侧面那堆用黑布覆盖的东西 —— 那里正是新打造的皮甲,边缘隐约露出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像一群蛰伏的猛兽。

一个来自冻土村的年轻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矛,掌心的汗水让矛杆变得有些滑腻。

他想起出发前,妹妹托玛莎婆婆转交的那半块麦饼,想起征兵令上 “军属赋税减半” 的承诺。

一百套皮甲,意味着一百条更坚固的性命,意味着他们这些人里,能有更多人活着看到下一个春天。

“第一项,队列操演!” 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命令下达,磐石营的方阵率先动了起来。

艾拉拔出腰间的指挥剑,剑尖指向天空:“齐步 —— 走!” 数百人的方阵如同一整块移动的灰色岩石,步伐踏在地面的声音汇成单一的鼓点,连校场边缘的尘土都随着节奏微微震颤。他们行进至校场中央,艾拉剑峰一转:“向右转!” 整齐划一的转身声如同利刃出鞘,数百双靴子同时碾过地面,留下清晰的轨迹。

接下来的 “分列式” 更是精彩:方阵突然分裂为三个小方阵,呈 “品” 字形展开,随后又快速合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混乱。

这是艾拉特训的 “变阵术”,灵感来自皇家卫队的仪仗队形,却被她赋予了实战意义 —— 战场上,这样的变阵既能分散敌军注意力,又能快速形成合围。

凯尔文在点将台上低声赞叹:“皇家卫队的仪仗队也不过如此。”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个士兵的眼神都平视前方,没有一人左顾右盼,这种专注度,即便是许多老兵也难以企及。

操演的高潮,是艾拉设计的 “静默转场”—— 所有指令都通过旗语传递,士兵们仅靠眼神和默契完成转向、立定、敬礼。当最后一个动作完成,校场鸦雀无声,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艾拉站在方阵前,长剑归鞘,脸上依旧肃穆,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的情绪。

紧接着是疾风营的队列展示。

阿肯站在队伍最前方,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都给老子精神点!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疾风!” 随着他的口令,疾风营的士兵迈着大步向前冲去,步伐虽然不如磐石营那般精准,却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们的 “蛇形走位” 独具特色,整个方阵如同一条灵活的青蛇,在前进中不断变换方向,却始终保持着整体的连贯性。

阿肯时不时大声吆喝着纠正某个士兵的动作,粗豪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

最后出场的是猎隼营。

索林没有多余的指令,只是微微抬手,猎隼营的士兵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隼,悄无声息地开始移动。

他们的队列变换更加注重隐蔽性,在前进过程中,士兵们会根据指令迅速蹲下、匍匐,再快速起身,整个过程如同猎豹在丛林中潜行。

索林独眼中闪烁着精光,密切关注着队伍的每一个细节,偶尔用独臂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士兵们便心领神会地调整队形。

队列考核完毕,三位营长脸色尚算平静。

艾拉微微扬起的下巴显示出她的自信,阿肯拍着胸脯跟身边的书记官吹嘘 “看我们疾风营的旋风步”,索林则只是用独臂擦了擦额头的汗,独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书记官在一旁飞快记录着易和凯尔文打出的分数,羊皮纸沙沙作响,像是在书写这支新军的命运。

“第二项,体能!五公里武装越野!出发!”

令旗挥下的瞬间,疾风营的士兵如同开闸的洪流般冲了出去。

阿肯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油光锃亮,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小兔崽子们!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灰岩镇最能跑的!”

索林的猎隼营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士兵们保持着整齐的间距,呼吸节奏平稳得如同钟摆。

索林跑在队伍侧面,独臂偶尔抬起,示意某个跑得太快的士兵减速。

他知道五公里越野拼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就像在丛林里追踪猎物,最急躁的猎人往往最先失去目标。

艾拉的磐石营居中调整,她跑在队伍正前方,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银色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脖颈上,像一条闪亮的蛇。

她不时回头看看队列,确保没有人掉队。

烈日下,尘土漫天飞扬,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汇成一片浑浊的浪潮。

跑到第三公里时,阿肯的疾风营开始出现分化,一些年轻力壮的还能跟上节奏,几个年纪稍大的已经掉队,脸色惨白如纸。

阿肯气得大骂:“平时让你们多练蛙跳!现在知道怂了?!” 骂归骂,他还是放慢了速度,等后面的人跟上来。

凯尔文敏锐地注意到,许多士兵奔跑时的呼吸节奏、摆臂幅度都带着明显训练过的痕迹 —— 吸气时胸腔扩张到最大限度,呼气时收紧腹部,摆臂时手肘保持固定角度以节省体力。

这些细节虽仍显稚嫩,却已远超普通新兵的本能反应。

他忍不住低声问易:“这种奔跑方式,也暗合某种秘法?”

“调整呼吸,节省体力,追求更长久的持续力。” 易简单回答,目光追随着猎隼营的背影,“我称之为‘科学’。”

“科学……” 凯尔文默默记下这个陌生而神秘的词汇。

他想起守界者里流传的古老呼吸法,需要冥想配合,且只有天赋异禀者才能掌握,而眼前这些农夫,却能通过简单的训练就达到类似的效果。

这个所谓的 “科学”,似乎比魔法更像魔法。

越野结果略有意外。

一开始猛冲的阿肯二营,后半程明显乏力,被索林三营那些经验丰富、耐力悠长的老兵和猎人反超。

当猎隼营的第一个士兵冲过终点线时,索林那张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脸上,极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冰山融化了万分之一秒。

艾拉的一营则凭借均衡的素质稳居第二。

冲过终点后,艾拉没有休息,而是立刻组织士兵们拉伸肌肉,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她看着那些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疾风营士兵,眉头微蹙,却没有说什么。

最后,也是最引人注目、火药味最浓的项目 ——“拼刺” 对抗。

校场中央被划分出数十个区域,每个区域用白石灰画着直径五米的圆圈。

士兵们使用的长矛换成了头顶裹着沾满白垩粉布团的木棍,规则简单残酷:点到为止,身上留下白点者 “阵亡”,退出圆圈。

随着易一声令下,校场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战场。

怒吼声、木棍猛烈碰撞的 “噼啪” 声、被 “刺中” 后的闷哼与懊恼的叹息声不绝于耳。

动作依旧只有那枯燥的三式:突刺、防左、防右。

但在高速激烈的对抗中,这千锤百炼、融入肌肉记忆的三式变得简洁而致命。

没有花哨虚招,只有最快、最狠、最准的那一下决定生死。

来自冻土村的少年泰姆代表一营出战,他面对的是三营一个身材魁梧、疤痕交错的老兵。

那老兵显然经历过实战,眼神凶狠如狼,上来就猛攻泰姆的下盘。

泰姆凭借灵活的脚步躲闪,手中的木棍始终保持着防御姿态。

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胳膊被震得发麻,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他想起讲武堂里易说过的话:“拼刺不是比谁力气大,是比谁更少犯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手臂的酸痛,死死盯着老兵的肩膀 —— 那里是发力前最先动的部位。

果然,老兵肩膀微沉,又是一记狠辣的下刺。

泰姆几乎是本能地向左侧跨出半步,同时手中的木棍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向前突刺。

“啪!”

白垩粉在老兵的心口炸开一朵白色的花。

那老兵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胸口的白痕,啐了一口,悻悻地退出了圆圈。

泰姆拄着木棍剧烈喘息,汗如雨下,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光 —— 他靠着这 “简单” 到极致的三式,打败了经验与气势远胜于他的对手。

看台上,艾拉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冰雪初融。

决赛最终在一营和三营之间展开。双方各选出十名精锐,进行团体对抗。

气氛剑拔弩张,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点将台上的营长们也屏住了呼吸,阿肯甚至忘了嚼嘴里的草根,眼睛瞪得像铜铃。

最后一场,泰姆对上了三营的一个猎人出身的士兵。

那猎人显然研究过泰姆的打法,防守滴水不漏,几次突刺都被他轻松化解。

泰姆渐渐体力不支,动作开始变形。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输的时候,突然想起易在讲武堂演示过的 “变向突刺”—— 在突刺的中途微调角度,利用敌人防御的惯性制造破绽。

这是教材里没有的动作,是易私下给表现优异的士兵额外讲解的技巧。

泰姆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右侧虚晃,在猎人防御偏移的瞬间,手腕急转,木棍几乎是擦着对方的木棍滑过,精准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白痕浮现的那一刻,校场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然而,裁判最终宣布三营获胜 —— 因为他们剩下的 “存活” 士兵比一营多了一个。

索林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松动,独眼瞥了一眼有些跳脚的阿肯,带着一丝深藏的得意。

阿肯则气得哇哇大叫,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不算不算!那最后一下是耍赖!”

凯尔文全程沉默观摩,内心却波澜起伏。

他亲眼见证了易如何在一个月内,将一群乌合之众锻造成一把初具雏形、寒光乍现的利刃。

其核心,正是那套他曾也心存疑虑的操典和制度 —— 用最简单的重复塑造肌肉记忆,用明确的奖惩激发斗志,用 “讲武堂” 的教育赋予士兵思考能力,再用 “为何而战” 的信念凝聚人心。

这比任何魔法都更有效,也更…… 可怕。

他对身边这位年轻领主的手段,不禁生出更深的佩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比武结束,易亲自将代表优胜的 “猎隼营” 战旗授予索林。

当索林用独臂接过那面黑色的旗帜时,猎隼营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浪直冲云霄,连天空中的流云都仿佛被震散了几分。

易当场宣布一百套精良皮甲不日拨付,三营的欢呼声更是差点掀翻校场的天幕。

人群散去后,凯尔文并未离去,而是跟着易回到了行政厅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墨和羊皮纸的味道,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易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又给凯尔文递过去一杯。

“大人的练兵之策,今日方见其效,堪称化腐朽为神奇。” 凯尔文接过水杯,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难得地直接表达了赞赏,

“守界者中亦无如此系统高效的训法。不知…… 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他终究按捺不住探究之心。

守界者世代守护北境,却始终面临兵力不足的困境,如果能学到这种练兵之法,或许能改变许多事情。

易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工坊区冒出的黑烟,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无他,唯手熟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认真起来,“将搏杀之术简化为最基本的动作,重复千万次,直至成为本能。再赋予他们为何而战的信念,便是星辉军不屈之魂。”

凯尔文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简单、重复、信念……”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易,“大人之才,不应困于北境一隅。守界者需要您这样的智慧。”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易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回来的正好,有样东西,或许能让你更安心地守护边界。”

他引着凯尔文穿过行政厅后院,来到工坊区深处一间新辟的密室。

密室门口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卫兵,看到易和凯尔文,立刻挺直了脊背行礼。

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锁,易亲自用钥匙打开。

密室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光。

莉娜正站在一张长桌前,专注地摆弄着几件造型奇特的武器。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疲惫。

“大人,您来了。”

凯尔文的目光立刻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它们形似强弩,但结构更加紧凑精巧,弩身和箭槽之上,镶嵌着极细的银色金属丝,勾勒出繁复而充满奇异美感的几何图案。

那些图案隐隐散发着一种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不同于任何已知的魔力气息 —— 它不灼热,不冰冷,不狂暴,却像一张被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仿佛随时会崩裂开来,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是……” 凯尔文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随时可以战斗的姿态。

这种未知的能量让他本能地感到警惕。

“工坊新试制的小玩意儿。” 易拿起一把,触手冰凉沉重,金属的质感细腻得不像北境的工艺,“基于连弩的思路,布伦特改进了机括。但真正的核心,是莉娜铭刻的法阵,以及…… 我的一些调整。” 他轻描淡写地省略了最关键的真相。

莉娜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兴奋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我使用的是‘疾风加速’与‘锋锐穿透’的复合阵式基础,但传统铭刻方式能量损耗巨大,威力与持久都难如人意。”

她看向易,目光复杂,“大人您做的修改…… 似乎完全跳出了传统框架,能量流转的效率高得匪夷所思,但其路径原理,我已无法完全参透。那些银色金属丝构成的图案,明明没有任何魔力节点,却能让能量自行循环……”

易没有详细解释。

这其中的奥秘,是他历时良久,凭借星穹之引对空间频率的超凡感知,经过无数次失败甚至危险的试验,才逐渐摸索出的。

在他的感知中,空间并非虚无,而是一种具有极高 “刚度” 的连续介质,就像一块被拉到极致的巨大橡皮。

他用自己的精神力,透过星穹之引,并非注入能量,而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极其精巧地拗曲了法阵核心处的那一小片空间结构,使其储存了巨大的 “弹性势能”。

这过程如履薄冰,需要对空间频率有着极精妙的掌控力 —— 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空间的反噬,撕裂周围的一切。

这原理,与他当初用简单陷阱轻微扭曲空间重创马库斯如出一辙,只是眼前这个 “破阵弩” 内的空间结构更精巧,储存的势能远超当初那个临时陷阱千百倍。

激发机关,便是释放这势能的闸门。

势能释放时,空间结构瞬间恢复原状,引发了一种极高频、极具穿透力的 “空间振动”。

这种振动以空间本身为介质传递,方向性极强,衰减极低。

当它传递至目标时,会直接作用于目标的物质结构,从最细微处引发恐怖的共振与撕裂,造成毁灭性杀伤。

这也是为什么马库斯当时受伤如此诡异 —— 空间振动瞬间撕裂了他的肢体,创口处萦绕的黑暗魔力被纯粹的空间之力瞬间 “净化” 驱散,使得他依赖黑暗元素维持生机的肉体失去了最重要的防护和自愈能力,甚至引发了黑暗力量的反噬自噬。

可以说,他是被 “净化” 后,死在了自己力量的反扑之下。

这是他独有的道路,源于天赋与星穹之引,无法亦无需向外人详解。

于是,他只是平淡道:“只是尝试了一种更直接的储能方式罢了。威力尚可,但每次激发后都需要重新充能。目前由我完成效果最好。莉娜,你也可以尝试注入魔力,应能模拟部分效果,虽效率会低不少。”

莉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感受到那弩身中蕴含的、与她熟知魔力截然不同的、凝固而狂暴的力量,她明智地不再追问原理,转而专注实务:“我明白了。我会尝试进行魔力充能,并详细记录数据。”

凯尔文接过易递来的那把 “破阵弩”。

弩身沉甸甸的,触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正在冬眠的寒冰。

他试着拉动弓弦,发现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机括运转时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 “咔哒” 声,像是某种精密的齿轮在咬合。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些银色金属丝时,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在刺向皮肤。

他猛地松手,弩身落在桌面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怎么了?” 易问道。

凯尔文盯着自己的手指,那里并没有任何伤口,刺痛感却依然存在,像是深入了骨髓。

“这东西…… 很危险。” 他声音低沉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它的力量…… 不像是这个世界的。”

易没有否认,只是拿起破阵弩,熟练地检查了一遍:“它确实能撕开许多东西,包括魔法屏障。对于守界者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帮手。”

凯尔文深深看了易一眼:“此物…… 非凡。”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两个字。

他知道,眼前这看似简单的武器,可能会彻底改变北境的力量平衡。

而掌握着这种力量的易,其野心和目的,恐怕远不止守住灰岩镇那么简单。

易望向窗外工坊区永不熄灭的炉火,黑眸中映照着跳动的光芒。

通过这次法阵的改造,他对空间的 “刚度” 和 “振动” 有了更深体会。

或许,米雅提到的 “炸药”,其狂暴的能量释放,也可从空间振动的角度去解析甚至模拟?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生根,像一颗埋在土壤里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离开工坊时,易对等候在门口的科尔吩咐道:“灰岩镇不能只靠刀剑。商业活,民心才稳,税源才足。”

科尔是个前皮货商人,对商业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

“你即刻筹备成立‘灰岩商会’,制定章程,广发消息,吸引周边行商乃至王都大商会来此设立分会。告诉他们,这里有北境最好的矿藏、最精的工坊,还有星辉军护佑的安稳环境。头三年,税赋减半。”

科尔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易的深意。

单纯的军事强大无法持久,只有经济繁荣了,才能真正扎根北境。“明白!大人这是要筑下金巢,引来凤凰!” 他兴奋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灰岩镇车水马龙、商旅不绝的景象。

是夜,易独自立于行政厅望楼之上。

校场已空,但白日的喧嚣与汗水似乎仍残留于空气中,凝聚成一种无形的、蓬勃向上的力量。

晚风拂过他的衣袍,带来远处大白河的水汽,带着一丝凉意。

凯尔文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灰色的斗篷在夜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大人所图,非止一城一地。” 凯尔文望着远处工坊的灯火和更漆黑的边境线,缓缓道。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易没有回头,夜风吹动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想让我治下之民,能活得更有底气,更安稳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守界者世代守护的,正是这份‘底气’与‘安稳’。” 凯尔文语气沉凝,“见到今日之军,今日之器,我愈发确信,大祭司的指引,乃至您母亲当年的选择,皆未有错。”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易的心中激起圈圈涟漪。母亲…… 那个只存在于零星记忆和他人描述中的女人,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选择?她与守界者,与星穹之引,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远处,“灰岩商会” 筹备处的灯火依旧亮着,科尔正在连夜勾勒商业蓝图,羊皮纸翻动的声音隐约可闻。工坊区的炉火彻夜不熄,叮当的锤炼声与大白河奔流不息的涛声交织缠绕,奏响着一曲充满希望与力量的北境夜歌。

易知道,砺刃之路,方才启程。但他手中的剑,已初露锋芒,剑鸣之声,隐然可裂虚空。而他脚下的土地,正孕育着新的生机,等待着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绽放出属于北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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