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带来的强光与扭曲感跟潮水似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永恒的虚无与寂静。
星槎好像从一场狂暴的梦里被扔出来,跌进了一片深得连星光都舍不得露脸的黑暗里。舷窗外不再是扭曲的光流,也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种近乎纯黑的墨色,只有极远处零星飘着几颗暗得快灭了的恒星,跟濒死巨兽最后的眼珠似的,冷冰冰地盯着这艘闯进死寂之地的孤舟。
舱内,照明系统挣扎着闪了几下,才勉强稳住,发出比以前暗了不少的光。空气里混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各种仪表的警报声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凄厉,但还有好几个红色指示灯固执地闪着,念叨着船体状况不咋地。
“呃……”吴邪第一个从强过载的眩晕里缓过来,感觉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拼回去,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他费劲地解开固定带,第一时间看向主控屏幕,“我们……跳出来了?这是哪儿啊?”
陈翰状态更差,脸色蜡黄,趴在控制台边干呕了几下,才虚弱地抬起头,手指哆嗦着在导航界面上操作:“坐标……确认了。我们已经脱离‘坟场’的引力,在……K-7废弃星云边缘。距离……距离‘灯塔’的预设坐标,还有……三次标准跳跃的距离。”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有点茫然。K-7星云,在先民星图里是被标为“没价值”“高风险”的荒芜地界,这儿空间结构不稳定,资源少得可怜,是真正的宇宙死角。
“三次跳跃……”吴邪的心沉了下去。就星槎现在这模样,能不能完成一次跳跃都不好说。
张起灵不知啥时候也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主控位旁,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损伤报告。结构完整性降到了41%,主力引擎输出功率被限制在30%以下,护盾发生器彻底歇菜,能量核心读数波动得厉害,最糟的是,生命维持系统好几个子系统亮了黄警,包括水循环和空气净化。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几个关键控制模块上快速敲了几下,强行关掉了部分非核心区域的能源,把有限的能量优先给了引擎、导航和基础生命维持。星槎内部的光线又暗了几分,一些次要区域的灯彻底灭了,让舱室显得更压抑。
“我们得尽快找地方修整,补充能源,至少……得修好生命维持系统。”吴邪声音干涩,看向舷窗外那片死寂的黑暗,感觉喉咙发紧。在这连星光都没有的荒漠里找补给点,跟在沙漠里找水似的。
陈翰使劲集中精神,放大星图仔细搜寻:“K-7星云里几乎没啥已知的资源点或前哨站……等等,边缘区域,靠近本星系团引力交界处,有个微弱的信号源……标着‘观察者前哨’,状态……未知,年代特别久远,可能是先民留下的废弃站点。”
一个废弃的、状态不明的前哨站。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坐标。”张起灵言简意赅。
陈翰把坐标输进导航系统,计算航线:“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得……大概七十个标准时才能到。”
将近三天。在船体重伤、补给告急的情况下,在这片未知的黑暗里漂三天。
舱内陷入了沉默,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还有管道偶尔传来的、让人不安的怪响。
“那就出发。”张起灵做了决定。他没别的选择,留在这儿,只能等死。
星槎调整了方向,拖着残破的身子,跟个拄着拐杖的伤兵似的,缓慢却坚定地朝着那片标着微弱希望信号的黑暗驶去。
接下来的航行,是场磨人的意志力考验。
为了省能源,舱内温度被调低,刚好能保证不冻僵。照明也压到了最低,大部分时间,三人只能借着控制台屏幕的微光活动。食物和水被严格配给,那味道寡淡的营养膏和循环水,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基本需求。
最让人熬不住的,是那片无边无际、吞掉所有光和声的黑暗。舷窗外是永恒的墨色,没有任何参照物,时间感变得模糊扭曲。有时候会产生错觉,好像星槎压根没动,只是静止悬在这片宇宙坟墓里,等着最后散架。
吴邪主动揽下了更多日常维护的活儿,凭着他从各种冒险里学来的杂七杂八的知识,还有一股子近乎固执的韧性,检查各处管线的泄漏,试着用有限的工具修一些不关键的损伤。他的手经常被冰冷的金属划破,或是沾满油污,但他毫不在意。他不能停,一旦停下,那无孔不入的寂静和绝望就会把他吞了。
陈翰则几乎长在了控制台前,时刻盯着飞船各项数据的变化,尤其是能量核心和生命维持系统。他利用星槎数据库里残存的先民科技资料,试着优化能量分配算法,哪怕只能提升百分之一的效率,也是宝贵的喘息机会。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专注。
张起灵的身影跟礁石似的。他大部分时间静坐在主控位附近,闭目调息,恢复之前耗损的元气和精神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根无形的支柱。偶尔,他会起身在舱内慢慢踱步,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好像在确认这艘船还在掌控中,确认他的同伴还活着。
他吃得很少,常常把自己的那份水悄悄多留一些给需要一直工作的吴邪和陈翰。在吴邪因为低温忍不住微微发抖时,他会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体内运转的元炁自然散发出些许热量,就能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没什么话,但默契得很。
航行到第五十个小时左右,一场新的危机悄悄来了。
“警告!检测到微量虚空尘埃渗透!区域隔离失效!”陈翰的声音带着点惊慌。星槎的外壳在之前的撞击中,出现了肉眼看不见的细微裂缝,在这片连星际尘埃都稀薄到极致的区域,本该没啥事,但这些尘埃好像带着某种奇特的腐蚀性,正在慢慢侵蚀内部管线。
张起灵立刻起身,根据损伤报告指的位置,和吴邪一起带上简易维生面罩和工具,钻进了那个气压正在慢慢下降的隔离舱。里面弥漫着一种金属被慢慢氧化似的怪味。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找到泄漏点,临时封堵上。
在狭窄、昏暗、满是危险的舱室内,两人凭着默契和过人的身手,跟时间赛跑。吴邪负责定位和清理,张起灵则凭着精准的控制力,用快速凝固的密封胶修补。他们的呼吸在面罩下凝成白雾,动作却稳得没一丝颤抖——张起灵预判着尘埃腐蚀的蔓延路径,精准控制着密封胶的用量,就像以前在古墓里封堵渗水、在废土边缘隔离污染时那样。
最后一个泄漏点被暂时封住,气压稳定下来时,吴邪几乎脱力地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侧头看向身旁依旧站得笔直的张起灵。透过布满刮痕的面罩视窗,他看到张起灵的额角也渗着细密的汗珠,在低温中很快凝成了霜。
“还好……赶上了。”吴邪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张起灵微微点头,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回去。”
简单两个字,却让吴邪心里一稳。只要这个人在,再绝的关隘,好像也总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们回到主舱,陈翰立刻报告:“渗透停了!生命维持系统压力稳定!我们……我们撑过去了!”
希望的前哨站坐标,在导航屏幕上依旧遥远,但星槎还在航行,他们还活着。
这就够了。
张起灵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识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蓝星之上,那片他承诺要守护的灯火,还有灯火旁,那个有着温暖眼神的青年。
这艘漂流在黑暗里的孤舟,载着的不只是三个人的命,还有两个世界的未来。
他必须,带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