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半月,青石镇的老槐树像是泡透了水,树干上的黑纹越发清晰,远远望去,活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镇民们都说这树成了精,夜里总听见树根底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土里磨牙。
毛小方站在槐树下,指尖捻着张黄符。符纸刚靠近树干,就“腾”地燃起幽蓝火苗,烧得只剩半张。他眉头紧锁——这树的邪气比上次老磨坊的勾魂雀更重,却又带着股熟悉的土腥气,像是从地脉深处涌上来的。
“师父,张保长说昨晚有人看见槐树根下冒绿光。”小海背着个大布包,里面塞满了糯米和墨斗线,“还说……看到个穿黑布衫的老头围着树转圈,脸长得跟树皮一个样。”
“黑布衫老头?”毛小方想起雷罡寄身的古井,离这老槐树不过半里地,地脉相连,难道是雷罡的邪气顺着地脉蔓延,侵染了这百年老树?
他绕着槐树走了一圈,发现树干西侧有个半尺宽的树洞,洞口覆盖着层黏糊糊的黑膜,像极了古井里那只巨手的鳞片分泌物。一股阴冷的风从树洞里吹出,带着浓烈的尸气,却比雷罡的邪气多了丝……活人的气息。
“里面有人。”毛小方压低声音,从布包里抽出桃木剑,“小海,准备墨斗线。”
树洞深不见底,黑黢黢的像头怪兽的嘴。毛小方举着油灯往里照,只见洞壁上布满了盘根错节的树根,根须上缠着些破烂的衣物碎片,其中一块青布上绣着个“陈”字——是镇上陈木匠的记号,他三天前上山砍柴,再也没回来。
“陈木匠……”小海声音发颤,“他、他被树根缠住了?”
毛小方没说话,只是用桃木剑拨开挡路的根须。越往里走,空间越窄,树根上的黑膜越来越厚,踩上去“黏”的一声,像是踩在腐肉上。油灯的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前方出现一团蠕动的黑影,仔细看去,竟是无数根须缠绕成的人形,胸口还嵌着颗跳动的绿珠,正是陈木匠的魂魄!
“救……救我……”人形发出含糊的声音,根须勒得他的魂魄不断扭曲,“那老头……他说要借我的身子……”
话音未落,树洞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只枯瘦的手从根须里伸出来,指甲漆黑,抓向陈木匠的魂魄。毛小方眼疾手快,桃木剑横扫,斩断了那只手。断手掉在地上,竟化作一条扭动的树根,很快又钻进土里。
“毛小方,你果然来了。”雷罡的声音从洞底传来,比在古井时更清晰,带着木头摩擦般的沙哑,“这老槐树扎根地脉三百年,吸收的生魂比万尸窟还多,正好做我新的寄身之所。”
随着他的话音,树洞里的根须突然疯狂生长,像无数条毒蛇缠向两人。小海赶紧甩出墨斗线,浸了朱砂的线绳落在根须上,燃起白烟,却只挡住了片刻,很快就被根须挣断。
“师父,这根须不怕朱砂!”
“是雷罡用生魂养的‘活根’!”毛小方喊道,“用糯米!”
小海急忙解开布包,将糯米一把把撒过去。糯米落在根须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扭动的根须顿时萎靡下去,露出洞底的景象——那里坐着个穿黑布衫的老头,脸果然和树皮一个模样,双眼是空洞的黑洞,胸口却嵌着颗比陈木匠那颗大上三倍的绿珠,正缓缓跳动。
“这是……槐树精?”小海惊道。
“是三百年前守树人的魂魄,被我用邪术与槐树融为一体。”雷罡操控着老头站起身,根须从他脚下蔓延,“毛小方,你杀得了僵尸王,破得了邪眼,可你敢毁了这全镇的地脉龙气吗?这老槐树一倒,青石镇就得变成第二个万尸窟!”
毛小方心头一沉。老槐树确实是青石镇的地脉枢纽,毁树等于毁镇。雷罡这是掐准了他不会不顾镇民死活。
“师父!陈木匠的魂魄快散了!”小海指着那团人形,绿珠的光芒越来越暗。
毛小方看向洞外,雨又开始下了,镇上的灯火在雨雾里忽明忽暗。他想起黑玫瑰最后消散的身影,想起那些失踪的镇民,想起义庄檐角那串总在夜里响的铜铃——他守护的从来不是某棵树,某口井,而是这些活生生的人。
“小海,去镇上叫人,把所有能找到的生石灰都运来!”毛小方突然喊道,“越多越好!”
“生石灰?”小海虽不解,却还是应声跑去。
雷罡冷笑:“想用生石灰烧树根?没用的,这些活根吸了百年地脉灵气,水火不侵……”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毛小方的动作打断。毛小方竟将油灯扔向洞壁的黑膜,火苗瞬间窜起,却没烧向根须,反而顺着黑膜往洞外蔓延,在树干上烧出个环形的火圈。
“你在做什么?”雷罡的声音带着惊疑。
“你不是说这树是地脉枢纽吗?”毛小方握紧桃木剑,剑尖直指老头胸口的绿珠,“那我就断了它的根,让地脉灵气改道!”
火圈越烧越旺,树干外层的黑膜被火焰灼烧,发出凄厉的尖叫。树洞里的根须开始疯狂抽搐,像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雷罡操控着老头扑过来,根须如枪般刺向毛小方心口。
毛小方侧身避开,桃木剑带着灵力刺向绿珠。“噗嗤”一声,绿珠被刺穿,守树人的魂魄从老头体内挣脱,化作一道白光冲出树洞。陈木匠的魂魄也跟着飘了出来,对毛小方作了个揖,渐渐消散在雨里。
“不!”雷罡发出绝望的咆哮,老头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根须缩回洞底。洞壁剧烈震动,树根断裂的声响从地底传来,像是大地在哀嚎。
就在这时,小海带着镇民们扛着生石灰赶来。毛小方大喊:“往树洞里倒!”
一袋袋生石灰被倒进树洞,遇着潮湿的根须,瞬间释放出滚烫的热气,白烟弥漫,将雷罡残存的邪气死死封在洞底。地脉的震动渐渐平息,树干上的黑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的青灰色。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老槐树虽断了主根,却没倒下,枝头竟抽出几抹新绿,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毛小方坐在树旁,看着树洞被镇民用石块封死,上面贴满了黄符。他知道雷罡没死,只是被暂时封印在地下,可他不在乎了。
小海递过来块干粮:“师父,您看,树活过来了。”
毛小方咬了口干粮,看向镇上的方向。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听见孩童的笑闹声。他想起黑玫瑰藏在西厢房的桂花糕,想起虚谷子残魂的守护,想起那些哪怕害怕得发抖,也愿意举起锄头跟着他对抗邪祟的镇民。
或许邪祟永远除不尽,或许雷罡还会卷土重来,但只要这些人间烟火还在,他就会一直守下去。
义庄的铜铃又响了,风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毛小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义庄走去。
西厢房的门依旧虚掩着,他推开门,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床板上。他弯腰掀开床板,果然看到个油纸包,里面的桂花糕虽有些受潮,却还带着甜香。
毛小方拿起一块,放在嘴里。甜意漫过舌尖,像是某个总爱惹麻烦的姑娘,在他心里留下的最后一点暖。
他知道,只要这暖还在,无论前路多险,他都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