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苑内,气氛凝滞。
程正弘面色铁青端坐在一旁,连饮几盏茶水。
今日在朝堂上,简直是如芒在背,差点下不来台。
现在想想,都觉得羞耻!
程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略有些急促,叹了口气。
二人瞧见人来,神色缓和了些。程老夫人笑笑:“宁儿来了?”
程央宁行了礼,落座在一旁,“宁儿想着两日后便要为先皇后祈福,生怕言行有失,损了伯府颜面。”
“听闻父亲书法造诣极深,想求父亲赏几幅墨宝,带回去临摹习字,也好在抄经时不至于因字迹拙劣而失了礼数。”
程正弘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难得你有心,为父书房里有几幅前两日写的《心经》摹本,一会让人给你送去长乐苑。”
“多谢父亲。”程央宁面露感激,随即又想到什么,略带迟疑地开口。
“这两日宁儿还想着添置些物件,身边总需要有得力之人护个周全,想从府中护卫里拨来一人到长乐苑,平日出行也安心些。”
程正弘对早朝之事还心有余悸,也希望府中女眷安分些,不假思索应下。
“一会你直接去前院挑便是。”
程老夫人闻言,也跟着点点头,叮嘱道:“去皇寺祈福是难得的恩典,也是你的造化。务必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莫要失了分寸。”
话语里满是重视。
程央宁应下:“宁儿谨记祖母教诲。”
这时,门外丫鬟进来通传:“老夫人、老爷,镇北王与王妃驾到,梁世子也跟着来了。”
程正弘与程老夫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程央宁起身道:“宁儿便不打扰祖母与父亲了。”
程正弘略微思索:“母亲,镇北王突然前来,是不是要商量亲事?”
梁世子回京也有几日,今日一同前来,兴许是为了定下的亲事。
程老夫人笑道:“兴许是。”
程正弘飞快在脑中权衡利弊。
前几年先皇暴虐,能与手握兵权的镇北王府联姻,是天大的好事。
谁曾想朝代更迭。
昨日瑶儿名声尽毁,太子殿下那边眼看无望。
而宁儿意外得了长公主殿下青睐,连太子殿下也赞许有加,兴许日后更有出息些。
他很快敲定主意,起身正了正衣襟。
沉声吩咐身边小厮:“快去静思堂,让三小姐赶紧梳妆打扮,务必保证端庄得体,请到前厅见客。”
*
宽敞的厅堂内,整齐摆放着几十箱敞开的大红描金箱子,光华璀璨。
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数不胜数,还有许多罕见的稀奇古玩。
最引人注目的是案几上单独放置的木匣子,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份京郊肥沃田庄的地契,还有一份小型玉矿开采文书。
程正弘和孟婉君都快看傻眼了,周围这些珠宝远超寻常聘礼。
孟婉君来时便不悦,总觉得瑶儿值得更好的夫婿。
现在看到眼前这般盛景,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若镇北王府如此重视这门亲事,倒也不算委屈了瑶儿。
她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程正弘脸上堆满了笑意,寒暄刚落,镇北王便歉意开口。
“伯爷,本王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说来实在惭愧。”
他顿了下,目光扫过厅内箱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犬子自幼体弱多病,性情因此孤僻冷沉,实非良配。令爱金枝玉叶,若嫁入王府,怕是要委屈了她。”
“当年伯爷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本王不能恩将仇报,耽误了令爱婚姻大事。”
他打了一夜腹稿,现在说出这些话,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算了,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程正弘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声音都变了调:“王爷,此话从何说起,这……”
镇北王是来退亲的?
他心中警铃大作。
孟婉君努力维持着端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镇北王这番话,分明是瞧不起她的瑶儿。
瑶儿刚闹出丑事,镇北王夫妇便来退亲?
镇北王语气愈发诚恳,带着歉意:“伯爷高义,本王铭记于心。正是因为伯爷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才不能行不义之事。”
“今日这些薄礼,便当聊表歉意,还望伯爷收下。”
程正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满:“王爷说笑了。”
镇北王手握兵权,曾平定漠北,换来十余年的安定,多次率军出征,权势煊赫,在军中的威望甚至凌驾于兵部之上。
而他永安伯这个爵位,是祖上荫封而来,听着显赫,不过是个无实权的虚衔罢了。
他怎么敢与镇北王叫板。
镇北王状似无意道:“听闻陛下最近在为兵部员外郎一职烦忧,此职品阶不高,却关乎着军械核验调拨之责……”
像是在无意中闲聊,却字字敲在程正弘心坎上。
原兵部员外郎因年事已高,前几日主动向圣上提出乞休。镇北王若能在圣上面前说上两句,这官位定会落在他头上。
程正弘在心中权衡。
镇北王势大,本就得罪不起。此事虽是镇北王忘恩负义在先,若他执意以恩相挟,怕是要惹对方不满。
非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招惹来祸患。
如今对方给了台阶,许以重利,若他再不识趣,倒成了卑鄙小人。
镇北王给的补偿,早已经超出一般退婚范畴,几乎用军功底蕴和真金白银砸出一份退婚文书。
至于瑶儿,以后再另做打算。
思至此,程正弘暗自叹了口气:“王爷言重了,儿女婚事,也要讲究缘分二字。”
他这话说的圆滑,既全了对方颜面,也彰显自己的深明大义。
孟婉君心里气得牙痒痒。
她精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般让人不受待见?
镇北王夫妇闻言,面色一松。
镇北王立刻取来丝帛卷轴和泥金帖子,郑重放在案几上。
“这是拟好的退亲文书,从此两家亲事作罢,各自嫁娶。”
退婚需要两方双亲协商一致,交换庚帖,拟定退亲文书,以示两清。
程正弘别无他法。
梁青礼拱手朝永安伯夫妇致歉:“多谢伯爷与夫人体谅。”
心底一块巨石落地,涌出难以言喻的狂喜与解脱。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