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央宁从瑶光苑出来，沿着抄手游廊漫无目的走着。
夜风微凉，吹动着额角碎发，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沉静如水，丝毫不见方才的懦弱与委屈。
程清瑶最在意的莫非是嫡女身份和众人追捧。
程律书方才明显对她流露出心疼，已经相信她才是自己的亲妹妹。
以程清瑶的性子，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抓住她的把柄。
她只等着一会看好戏。
程央宁看了眼手中的糕点，刚准备寻个地方丢掉，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拐进了旁边的假山后。
那是苍术，府中的护卫。
也是前朝贵妃的儿子。
当年贵妃生下双子，双子意为不祥，国运衰败。先皇荒淫又迷信，贵妃为了保住地位与家族荣誉，留下一子，将另一子让身边宫女掐死后丢掉。
宫女不敢，偷偷将皇子送走。
留下一子早早夭折。
一年前谢衡血洗皇宫，没给皇室留下一个活口，苍术因此逃过一劫。
梦中的苍术，因程清瑶随意丢给他的几块糕点，拜倒在程清瑶的罗裙下，唯命是从。
机缘巧合，前朝余孽寻到苍术，想要助他复国。苍术却因为程清瑶的几块糕点，甘愿留在她身边一辈子，并多次挡刀。
几块糕点便能为人挡刀？
这买卖确实划算。
程央宁低头看了看手中沾了灰尘的糕点，漂亮的眸子里带着狡黠，朝假山走去。
假山处，苍术身着普通护卫的玄色劲装，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腰间佩戴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
他寻了块地方坐下，月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尤其是那双眼睛，泛着寒星，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今日府中寿宴，他刚在前厅忙完，吃了六个白面馒头，被同屋子里的其他护卫告了，张管事气冲冲把他说了一通。
他摸了摸腹部，感觉半饥半饱，还能再吃两个馒头。
随手在旁边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齿间咬了下细细的根部，没什么味道。
“你怎么在这？”少女声音里沾染了哭腔，怔怔地看向坐在假山后的男人。
苍术抬头看她一眼，一身半新半旧的襦裙，发间没有什么点缀，看不出什么身份。眼角绯红，一眼便知道方才哭过。
她也受了委屈？
嘴里的狗尾巴草翘了翘，谨慎打量着她:“我一直都在这。”
他平日里受了气，便喜欢躲在空僻无人的假山后晒月亮，这里一直是他的领地。
少女看了他几眼，撩起衣裙坐在他身边，“算了，今天便让你待在这吧。”
苍术不解:“我先来的。”
程央宁浅笑，歪歪头看他:“我好多年前便来过这，那时候还没见过你？”
苍术托着下颌打量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了几分恭敬。
“你是府中刚回来的四小姐？”
他要起身，被程央宁阻止。
“没事，你坐着吧。”
苍术有些坐立难安。
他今日听说府中不受宠的四小姐回来了，方才吃馒头的时候有个护卫嚼舌根，说四小姐才是夫人身边的嫡女，三小姐是姨娘生的庶女。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吃的津津有味。
苍术鼻尖萦绕着甜香，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糕点上，看起来香喷喷的，但上面好似沾了些灰尘。
“四小姐的糕点不能吃了。”
程央宁看了眼，一脸可惜:“三姐姐被禁足，我回府时在路上买了些糕点给三姐姐送去，三姐姐不喜欢，还把我的糕点打翻了。”
“三姐姐说我在糕点里下了毒，想毒死她，这么好吃的糕点怎么可能有毒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去擦糕点上的灰尘，显得珍视又卑微。
苍术算是听得明白，四小姐是被三小姐欺负了，还扔了四小姐的糕点。
他虽没见过三小姐跋扈的模样，但在府中听过不少，三小姐一生气便要打骂院子里的丫鬟小厮。
耳边的声音充斥着委屈，单薄的身子在夜中显得格外无助。
苍术沉默地看着她，缓缓开口:“糕点脏了，四小姐吃了会生病，还是给我吧。”
少女眼睛一亮，满是期待:“你愿意吃我的糕点？”
月光透过石缝洒下，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苍术看得仔细，抿了抿唇，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捏了块她手中糕点塞进嘴里。
他还没吃过糕点。
齿尖碾磨软糯的糕点，香甜在味蕾绽放，漆眸有了些动容。
这么好吃的糕点，竟然会被人嫌弃，当真是可惜。
程央宁笑笑，将糕点连带着帕子全塞进他怀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带茧的手心。
“都给你吃。”
苍术撞进一双漂亮的眸子，满含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怔了好一会，视线移不开。
不远处几道声音忽然传来。
“奇怪，苍术到底跑哪去了？”
“谁知道他脾性这么大，说他几句便走了，屋子里也没人。”
“他若是再不回来，我们就把门拴住，让他睡外面得了。”
“行了行了，再找找吧。”
“……”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程央宁惊了下，慌忙站起身，“我、我先回去了。”
苍术清楚，若府中小姐和护卫单独在假山后，定会传出流言蜚语，有损四小姐的名声。
但外面都是人，四小姐现在出去，定然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他站起身，连忙将人拉住。
手中的糕点不慎滚落在地。
他抓住即将飘落的帕子。
程央宁像是受惊了般，后背抵着崎岖的山壁，眼轮微阔。
苍术高大的身影将人笼罩，压低声音:“四小姐别出去，外面都是人。”
临近夏日，衣料单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衣料下的手腕有多么纤细，手心渐渐被灼烧，不敢多看少女一眼。
一股股清香钻进鼻腔。
程央宁惊魂未定抬起头，盯着他紧绷的下颌，唇角浅浅勾起。
她察觉到苍术的手有些微颤，另一只手覆上他手背，轻轻拉开他的手。
“外面好像没声音了，我要先回去了。”
苍术僵硬点头。
程央宁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滚落在地的糕点，一脸惋惜。
“我现在是伯府小姐，以后会有吃不完的糕点，你别难过，下次还给你带。”
微风拂过，带动身侧的青丝，她逆着廊下的微光，眼底荡漾着笑意，美得不可方物。
苍术怔在原地，无意识地摩挲几下手中帕子。反应过来时，眼前的少女早已经不见身影。
四小姐被人欺负了，明明很难过，却反过来安慰他。
心，毫无预兆地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