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宋晚睁眼的瞬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她的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许久的人,艰难地挣脱粘稠的黑暗,浮向光亮。第一个涌入感官的,是消毒水混合着某种奇异能量场的冰冷气味。视线模糊,聚焦缓慢,最先捕捉到的,是季西风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重与僵直。他的前方,是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透明舱体,那光芒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填满了她视野的角落。
然后,她看到了舱内的东西。
一个婴儿。
极其幼小,蜷缩在淡蓝色的液体中,周身连接着细小的管线,额头上一点幽蓝的光斑,如同第三只眼,无声地脉动。
而季西风的手,正贴在舱壁上,那姿态不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体,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触碰,一种复杂的交流。
一股寒意,比昏迷中的任何感觉都要刺骨,顺着宋晚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她的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这诡异景象的全部信息,一种源自女性本能、源自即将成为母亲者的直觉,已经先一步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这个婴儿……和西风……
“呃……”她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声破碎的气音。
这微小的声响,在寂静的控制中心里却清晰可闻。
季西风的身体猛地一震,倏然回头。
四目相对。
宋晚在他眼中看到了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震惊、痛苦、挣扎,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愧疚的东西。而季西风,则在宋晚初醒的、尚且带着迷茫的眼眸中,看到了那迅速积聚的、冰凌般的惊疑与恐惧。
“晚晚!”季西风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贴在舱壁上的手,快步冲到医疗床边,想要握住她的手。
宋晚却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动作微弱,却带着清晰的抗拒。她的目光越过季西风,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培育舱,声音颤抖,如同风中残絮:“那……那是什么?”
季西风的动作僵在半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那是他的孩子?一个由他父亲通过卑劣手段制造出来的、“种子”的完美容器?
沈居安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语气带着刻意放缓的安抚:“宋小姐,你刚醒,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先检查一下……”
“我问,那是什么?!”宋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腹部的空坠感(流产的后遗症)而重重跌了回去,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但她的眼神依旧执拗地钉在培育舱上。
那种空坠感提醒了她,提醒她失去了什么。而眼前,却有一个婴儿,在一个如此诡异的环境中被季西风如此“珍视”地对待着!
季西风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混合着痛苦、愤怒和不解的神情,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是更深的伤害。
“她……是‘影武者’‘方舟’计划的产物,‘种子’的完美载体,他们称之为‘母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然后呢?”宋晚逼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他所有的伪装,“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控制中心内一片死寂。连张文瑾都停止了她那扭曲的快意,屏息看着这一幕。阿永靠在墙边,不忍地别开了头。
季西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荒芜的坦诚。
“系统检测……父系血缘关系,确认。”
轰——!
宋晚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猜测被证实,所有的侥幸被碾碎。父系血缘关系……他的孩子……
不是她的。
是在她失去他们的孩子的同时,或者更早,他就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和一个……谁?
荒谬感、背叛感、以及失去孩子后一直压抑着的巨大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季西风,看着这个她爱过、恨过、最终在生死边缘似乎又重新找到一丝牵绊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真好……季西风……你们季家……真是太好了……”
她的话语破碎,却字字如刀,割在季西风心上。
“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季西风急切地想要解释,“是季成刚!是他用我的基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不知情?”宋晚猛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刺骨,“一句不知情,就能抹杀她的存在吗?就能改变她是你的血脉的事实吗?!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呢?!”
她声嘶力竭的质问,在控制中心内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季西风哑口无言。任何解释在失去孩子的母亲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残忍。
裂痕,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宽度,悍然撕裂在他们之间。那在雨林逃亡中艰难重建的一丝丝信任和依赖,在这冰冷真相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而就在这时,培育舱中的婴儿,似乎再次感应到了这剧烈的情绪风暴,她额头的幽蓝光点不安地闪烁起来,连带着整个控制中心的灯光都随之明灭不定。
【警告:环境情绪场剧烈波动,影响‘母体’稳定……】
【建议:隔离情绪源,或进行深度安抚……】
系统的警报声冰冷地响起,仿佛在嘲讽着这无法调和的矛盾。
苏醒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痛苦与抉择。他们被困于此,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更要面对内部这由血脉与背叛构筑的、更加残酷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