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坐在轮椅上,指尖划过花园铁栅栏上缠绕的玫瑰藤。下午的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李明推着轮椅的手很稳,步伐不快不慢,正好能让她看清每一朵新开的花。
“这株叫‘朱丽叶’,”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柔些,“上周花匠刚从荷兰运回来的,说是奥斯汀玫瑰里最耐晒的品种。”
苏佳有点惊讶。她从没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奥斯汀玫瑰,只在去年采访国际花展时,在朋友圈发过张朱丽叶玫瑰的照片,配文是“像打翻了的奶油蛋糕”。他居然记住了。
“李总对玫瑰很有研究?”她转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他侧脸,把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磨得柔和了些。他今天没喷古龙水,白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淡的青色血管,倒比穿西装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李明的手在轮椅扶手上顿了顿,耳尖微热:“花匠汇报过品种,随便记了记。”他避开她的目光,指着不远处的白色凉亭,“去那边坐会儿?医生说你不能久晒。”
凉亭里摆着张藤编圆桌,上面放着个冰桶,里面镇着瓶香槟。苏佳认得那瓶子,是她去年生日时开了一半没喝完的,她以为早就被管家处理掉了,没想到还放在酒窖里。
“张妈说冰香槟对胃不好,”李明从保温袋里拿出瓶果汁,拧开盖子递给她,“给你换了石榴汁,鲜榨的。”
石榴汁带着点涩涩的甜,是她外婆生前最爱的味道。苏佳喝了两口,忽然看见凉亭角落放着个画架,上面蒙着块白色的防尘布。“那是……”
“你的相机和画板,”李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早上让助理从工作室取来的,想着你可能想画画。”
苏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的工作室在上周的滑坡里塌了半边,相机和画板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当时只顾着护镜头,压根没顾上别的。没想到他竟让人去废墟里一点点刨了出来,镜头上的裂痕还在,却被仔细擦过,装在新的相机包里。
“谢谢。”她轻声说。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很久,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出口。
李明没说话,只是弯腰帮她调整轮椅的角度,让她能晒到更少的太阳。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苏佳忽然发现,他右眼尾有颗很小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三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竟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他。
契约里写着“保持安全距离,非必要不产生肢体接触”,他们一直遵守得很好。分房睡,分桌吃饭,在公众场合扮演恩爱夫妻时,牵手都带着程式化的僵硬。可从什么时候起,这条界线开始变得模糊了?
是他在医院沙发上蜷着的那个凌晨?是他带着一身寒气捧回蛋糕的深夜?还是此刻,他替她挡开垂落的玫瑰刺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温度?
“想画什么?”李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已经掀开了防尘布,画板上还留着她没画完的风景——是外婆家后院的老槐树,去年秋天画的,一直没来得及收尾。
苏佳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颜料:“想补画几片落叶。”
她画画时很专注,唇瓣微微抿着,眉头轻蹙,完全没注意到李明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他看她握笔的姿势,看她调色时食指会无意识地敲着颜料盘,看阳光落在她发顶,把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照得像块半透明的玉。
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在律师事务所,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捏着外婆的病历,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签,”她说,“但我有条件,不能干涉我的工作,不能对外公布我的家人信息,契约到期后,我们两清。”
那时她的眼睛像蒙着层雾,冷得像深冬的湖。可现在,那层雾好像散了,湖水里映着光,连带着他这颗常年浮在冰面上的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画好了。”苏佳把画笔放下,画布上的老槐树下,多了两个牵手的影子,一个长一个短,像极了小时候的她和外婆。
李明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影子上,喉结动了动:“画得很好。”他忽然说,“下周有空吗?去看看外婆吧,我让人把墓地的杂草除了。”
苏佳猛地抬头看他。外婆的忌日快到了,她每年都会去,从没告诉过他。
“花匠说,外婆喜欢的白菊该开了。”李明避开她的目光,伸手去够冰桶里的香槟,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下。
凉亭外传来花匠修剪枝叶的声音,咔嚓,咔嚓,带着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玫瑰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混着石榴汁的甜,在空气里酿成种温柔的味道。
“李明,”苏佳忽然叫他的名字,没带任何前缀,“我们的契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她,声音有点哑,“契约还有半年到期,但如果你想……”
“我不想。”苏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想提前终止。”
李明愣住了,眼里的光像被风吹了下,晃了晃。
“我是想,”苏佳的指尖轻轻划过高耸的颧骨,那里还留着他替她挡碎玻璃时蹭到的浅疤,“ maybe 可以修改几条条款。”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阳光穿过玫瑰藤,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的细纹都跟着柔和起来。
“好,”他说,“你想改什么,都听你的。”
苏佳拿起相机,对着他按下了快门。镜头里的男人正看着她,眼里有光,嘴角带笑,背景是盛开的朱丽叶玫瑰,像幅浑然天成的画。
“这张照片,”她说,“要洗出来挂在书房。”
“好。”
“以后早餐要一起吃,张妈的山药粥,你也得喝。”
“好。”
“每周至少要陪我看一场电影,不准处理工作。”
“好。”
“还有,”苏佳的目光落在他锁骨处的疤痕上,声音软了些,“以后不准再替我挡危险,我自己能躲开。”
李明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和他冷硬的外表完全不同。“挡不住。”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看见你有危险,就想挡在你前面,控制不住。”
苏佳的心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胸腔。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像个紧张的少年。原来再冷硬的人,也会有这样笨拙的时刻。
凉亭外的玫瑰藤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只蝴蝶,翅膀是淡淡的粉色,停在一朵新开的朱丽叶玫瑰上,久久不肯飞走。阳光正好,风也温柔,连时光都好像放慢了脚步。
苏佳反握住他的手,指尖穿过他的指缝,紧紧扣住。契约还在抽屉里躺着,但那些冰冷的条款,好像已经被此刻的阳光、花香和紧握的手,悄悄融化了。
“回家吧,”她说,“我想喝你煮的粥。”
“好,”李明推着轮椅站起来,脚步轻快了许多,“再加桂圆和红枣,你说过甜一点才好喝。”
苏佳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推着轮椅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三年的契约婚姻,更像一场漫长的等待。等一场雨,等一封信,等一朵玫瑰盛开,等一个冰冷的人,终于肯为你卸下铠甲,露出藏在里面的,那颗温热的心。
相机里还存着他的照片,背景是绚烂的玫瑰,前景是他眼里的光。苏佳想,这张照片的名字,就叫“玫瑰架下的影子”吧。两个原本孤单的影子,终于在阳光下,慢慢靠在了一起。
回家的路上,她看见花架下的泥土里,有新的嫩芽正破土而出,像极了他们之间,悄然生长的,名为“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