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初,太行山深处的积雪刚开始消融,光秃秃的山坡上已经能看见零星的嫩绿。瓦窑堡兵工厂里,一场新的技术攻坚战正在拉开序幕。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林烽就已经站在了试炮场上,手里拿着一张刚刚从前线送来的战情通报,眉头紧锁。唐忠祥、老周、王老铁等人围在他身边,个个面色凝重。
同志们,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峻。林烽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声音低沉,总部通报,日军新投入战场的一式坦克,正面装甲厚度已经达到四十五毫米。我们现有的反坦克武器,在二百米外根本无法击穿。
老周咂了咂嘴,掏出烟袋点上:这可不是好消息。咱们的火箭筒虽然威力不错,但射程太近,战士们要冒着枪林弹雨冲到五十米内才能保证命中。
而且精度不够理想。唐忠祥推了推眼镜,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根据统计,在实战条件下,火箭筒对移动目标的命中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王老铁急得直搓手: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的铁王八在咱们阵地上横冲直撞吧?
林烽目光扫过众人,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木箱上: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研发出新型反坦克炮!口径五十七毫米,要求在一千米距离上能击穿四十五毫米均质钢板!
一千米?老周差点被烟呛到,厂长,这个指标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不高怎么行?林烽转身走向新建的研发车间,难道要让咱们的炮兵顶着坦克炮火往前冲?走,去车间,我已经有了初步设计方案。
众人跟着林烽走进研发车间,只见中央工作台上已经摆放着一门反坦克炮的木质模型。炮身修长,结构紧凑,两侧还装着新颖的炮盾。
嚯!厂长,您这是早有准备啊!王老铁围着模型转了一圈,眼睛发亮。
林烽拿起一根教鞭,指着模型讲解起来:全长四米二,战斗全重控制在八百公斤以内,能够用骡马牵引。采用半自动立楔式炮闩,液压驻退机...
唐忠祥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突然抬起头:这个设计很精妙!但是厂长,要达到您说的穿甲指标,对炮管强度的要求极高啊。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林烽放下教鞭,神色严肃,我们现有的锰合金钢,在试制阶段就出现了问题。
他走向墙角,掀开一块帆布,露出一根已经出现轻微弯曲的炮管:这是试制的第一根炮管,在试射到第十二发时,炮管中部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形。
什么?王老铁一个箭步冲上前,用手抚摸着炮管变形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这才十二发?按照标准,炮管至少要能承受一百发全装药射击啊!
老周蹲下身,用游标卡尺仔细测量着变形量,摇头叹息:变形量已经超出允许范围三倍。这样的炮管,打不了几发就得报废,实战中太危险了。
唐忠祥推了推眼镜,分析道:问题应该出在钢材的屈服强度上。目前的锰合金钢在高温高压下会发生塑性变形,必须找到新的材料配方。
林烽点头赞同:老唐分析得对。我研究过国外的资料,要制造这种高膛压的反坦克炮,必须采用铬镍合金钢。
铬镍钢?王老铁挠了挠头,这可是稀罕玩意!咱们上哪搞铬和镍去?
谁说一定要靠进口?林烽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老铁,你忘了?咱们太行山就有铬铁矿!虽然品位不高,但是足够我们用了!
对啊!王老铁一拍脑门,去年勘探队不是在黑山沟发现过铬铁矿吗?我当时还觉得没啥用...
至于镍...林烽神秘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露出几块银白色的金属,看看这是什么?
唐忠祥凑近仔细看了看,突然惊呼:这是...镍币?民国初年的五分镍币!
没错!林烽得意地说,我让后勤科收集了根据地所有的废旧镍币,再加上从敌占区搞来的一些镍制品,应该够用了。
老周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厂长,您这可真是...太有远见了!
别高兴得太早。林烽收起笑容,原料问题解决了,但配方和工艺才是真正的难关。老铁,你们炼钢车间要立即开始试验!
王老铁顿时来了精神,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厂长放心!就是不吃不睡,我也要把这个特种钢搞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炼钢车间成了全厂最忙碌的地方。王老铁带着工人们日夜不停地试验,车间里整天弥漫着烟尘和热气。
加铬矿!对,就是这个节奏!王老铁赤着上身,在炼钢炉前指挥着,汗水顺着结实的肌肉往下淌,注意控制温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一个年轻工人看着温度计,焦急地喊道:王主任,温度又上去了!快到一千六百度了!
快加冷却剂!王老铁一个箭步冲上前,亲自操起铁锹往炉里添加冷却材料,小心!小心!这可都是宝贝疙瘩!
第一炉钢水出炉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但结果令人失望——钢材脆得像饼干一样,轻轻一敲就断裂。
完了...王老铁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自己已经打绺的头发,又失败了!这都第六炉了!
唐忠祥捡起一块碎片,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铬含量可能太高了。根据金属学原理,过高的铬含量会导致晶界腐蚀,增加脆性。
那怎么办?王老铁几乎要哭出来,我们已经试了这么多配方了!
就在这时,林烽走了进来。他捡起地上的碎片看了看,又观察了炉渣的颜色,突然问道:老铁,你们试过加入百分之二的铬吗?
百分之二?王老铁愣住了,厂长,这个比例是不是太低了?国外的资料上都说要加到百分之五以上啊!
林烽摇摇头,拿起粉笔在地上画了起来:要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来。我们的铬铁矿含杂质多,冶炼温度控制也不如国外精准。我计算过,百分之二的铬,再配合百分之二点二的镍,应该能达到最佳效果。
唐忠祥立即掏出计算尺,噼里啪啦地算起来:按照这个比例...理论屈服强度应该能达到...天啊!这个数字太惊人了!
老周也凑过来:厂长,您这个配方有把握吗?
林烽笑了笑:有没有把握,试过才知道。老铁,再开一炉!按我说的比例来!
王老铁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猛地跳起来:好!就听厂长的!兄弟们,准备开炉!
炼钢车间再次忙碌起来。工人们按照林烽指定的比例,仔细称量铬铁矿和镍料。王老铁亲自守在加料口,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铬矿二十公斤!镍料八点八公斤!他一边复核着数字,一边指挥工人投料,小心!一点都不能洒!
林烽也挽起袖子,加入到工作中。他接过王老铁手中的长钎,亲自搅拌钢水:要注意搅拌均匀,让合金元素充分溶解。
厂长,您歇着吧,这活儿太累!王老铁急忙想要接过长钎。
怎么?嫌我手艺不行?林烽开玩笑地说,别忘了,我在苏联学习的时候,可是在乌拉尔钢厂实习过三个月呢!
唐忠祥在一边记录着数据,闻言抬起头:厂长,您还去过乌拉尔钢厂?那可是苏联最大的特种钢生产基地啊!
是啊。林烽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回忆道,那时候天天跟钢水打交道,手上烫的全是泡。不过也学到了真本事,要不然今天也不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炉火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车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但谁也顾不上擦汗。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一炉钢水的出炉。
经过六个小时的冶炼,终于到了出炉的时刻。王老铁亲自操纵着出钢槽,炽热的钢水缓缓流入模具,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成功了!一定要成功啊!王老铁喃喃自语,双手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钢水冷却后,工人们小心翼翼地从模具中取出一块钢锭。这块钢锭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银灰色光泽,与之前炼制的所有钢材都不相同。
快!拿去做测试!林烽催促道。
测试车间里,唐忠祥亲自操作着各种仪器。硬度测试、韧性测试、金相分析...一项项数据很快出来了。
硬度...比之前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唐忠祥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屈服强度完全达标!厂长,我们成功了!
让我看看!王老铁一把抢过测试报告,看着上面的数据,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老周拍着王老铁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老铁,你们立大功了!
林烽接过钢锭,用手指轻轻敲击,听着清脆的回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进行锻造、热处理、机加工...路还长着呢。
有这第一步就够了!王老铁抹了把眼泪,豪情万丈地说,只要有这么好的材料,还怕造不出好炮管?厂长,您就瞧好吧!
车间的工人们听说试验成功,都围了过来,争相抚摸那块珍贵的钢锭,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下可好了!咱们要有自己的反坦克炮了!
看小鬼子的铁王八还怎么嚣张!
就是!一炮一个,把他们全送回老家!
林烽看着群情激昂的工人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举起手中的钢锭,大声说道:同志们,今天是我们瓦窑堡兵工厂又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块特种钢,将是我们打败日军坦克的开始!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车间的屋顶。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林烽悄悄对唐忠祥说:接下来该你们上场了。炮管的设计要抓紧,我要在月底前看到第一根成品炮管。
唐忠祥推推眼镜,信心满满:厂长放心!有了这么好的材料,我保证设计出最好的炮管!
夕阳西下,炼钢车间的炉火依然在熊熊燃烧。第一块合格的铬镍合金钢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每个人都相信,有了这个开端,造出能击穿日军坦克的利器,已经指日可待。
车间的墙上,不知是谁用粉笔写下了一行大字:今日炼好钢,明日灭豺狼!这简单直白的口号,道出了所有兵工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