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沈月凝裸露在外的肌肤。她破碎的宫装早已被汗水、泥泞和不知哪里蹭到的污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发髻彻底散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每吸一口气,肺部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脚踝在跳下围墙时似乎扭伤了,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但她不敢停。
身后的摄政王府方向,喧嚣声、救火声、以及隐约的搜捕命令依旧可闻。她像一只受惊的鹿,在混乱的街巷中穿梭,利用每一个阴影、每一个拐角、每一群慌乱的人群作为掩护。火光映照下的京城,不再是往日的繁华帝都,而是一座光影交错、危机四伏的迷宫。
她的目标明确——那座在钟鼓楼阴影下、屋脊有着十字形风铃轮廓的废弃小庙。
“叉”……十字……希望就在那里!
街道上混乱不堪。救火的兵丁扛着水龙匆匆跑过,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的节奏,更有些地痞流氓趁乱砸开店铺,抢夺财物,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此起彼伏。沈月凝低着头,将脸埋得更深,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有几次,她几乎与搜捕的侍卫擦肩而过。他们手持火把,厉声盘问着路上的行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沈月凝的心脏一次次提到嗓子眼,她蜷缩在堆放杂物的角落,或是混入惊慌奔逃的妇孺人群中,靠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一点点运气,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们。
她能“听”到那些追兵心中的焦躁与狠厉:
【王爷有令,务必抓回王妃,死活不论!】
【这女人跑不远!肯定还在附近!】
【分开搜!每条巷子都不能放过!】
每一次心声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萧绝果然下了死命令!她若被抓住,绝无生机!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紧绷几乎要达到极限。她靠在一处断墙后,短暂地喘息,汗水混着泪水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布满划痕和污泥的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但她不能倒下。为了惊澜,为了枉死的家人,也为了她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这一线生机!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那座废弃小庙的轮廓在火光映衬下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还有不到两条街的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冲入黑暗,忽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一队装备更为精良、行动迅捷的侍卫正朝着她这个方向包抄过来!看其服饰,竟是萧绝的亲卫!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这个方向?!是发现了她的踪迹?还是……那小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沈月凝浑身冰凉,绝望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已无路可逃!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旁边一扇看似废弃的院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猛地伸出,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唔!”沈月凝的惊呼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
院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黑暗中,她惊恐地挣扎,却听到一个极其低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别出声,是我。”
是那个洒扫婆子!
沈月凝瞬间停止了挣扎,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竟然在这里!
婆子松开手,在极致的黑暗中,沈月凝只能勉强看到她一个模糊的轮廓。外面,萧绝亲卫的脚步声和搜查声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他们用力拍打旁边门户的声音。
“仔细搜!这边有血迹!”
“这扇门是锁死的!”
婆子拉着沈月凝,悄无声息地挪到院内一堆柴垛后面,屏住了呼吸。沈月凝也能感觉到婆子身体的紧绷。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月凝压低声音,气息不稳地问。
婆子的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丝急促:“林公子料到王府出事,您可能会按记号找来。但那边……恐怕也不安全了。老奴冒险在此接应,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塞给沈月凝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有干净的衣服,一点碎银,还有……一张出城的路线图。林公子交代,让您立刻去西郊的慈恩庵,找一个叫‘静尘’的师太,她会安排您下一步去向。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沈月凝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物品,更是林叙白在如此危急关头仍为她筹谋的心意和这婆子冒死接应的恩情。她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多谢……保重。”
“快走!”婆子推了她一把,指向院落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狗洞,“从那里出去,沿着后面的臭水巷一直往西,遇到岔路向左,就能避开主要街道。”
沈月凝不再犹豫,她深深看了那婆子模糊的身影一眼,仿佛要将这恩情刻入骨血。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从那肮脏狭窄的狗洞钻了出去。
外面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臭味。但她顾不上了,按照婆子的指示,沿着臭水巷,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西奔跑。
她换上了包裹里粗糙的布衣,将头发胡乱挽起,用布巾包住,彻底掩盖了原本的容貌。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在混乱中逃难的普通贫妇。
她不知道那婆子后来如何了,不知道林叙白和惊澜是否安然无恙,更不知道慈恩庵是否是真正的安全之所。
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
穿过一条又一条黑暗、污秽的巷道,躲避着一波又一波巡逻的兵丁。她的脚踝肿得老高,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体力也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天空的橘红色渐渐褪去,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但黎明前的黑暗却是最浓重的。
当她终于按照地图指示,踉跄着跑到西郊,看到那座掩映在山林间、显得破旧而寂静的慈恩庵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她几乎是爬着来到庵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叩响了那冰冷的门环。
“吱呀——”一声,庵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平静的中年尼姑探出头来,看着她。
“师太……我找……静尘师太……”沈月凝气若游丝,几乎站立不稳。
那尼姑打量了她片刻,眼神无波无澜,缓缓道:“贫尼便是静尘。施主,你来了。”
沈月凝看着这张陌生的、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宿命感的脸,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代表着城门开启的号角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逃亡,还远未结束。只是,她终于暂时逃离了那个男人的掌心,踏入了一个未知的,却可能决定她最终命运的新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