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依旧冗长，朱墙依旧高耸，只是此番踏入，沈月凝的心境已与昨日截然不同。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依靠那点物理的痛楚来维持脸上冰封的平静。
皇帝，萧玦。
还有她那个“好妹妹”，沈云柔。
前世的惨烈结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冷宫枯井的阴寒，族人滚落的头颅，喉间割裂的剧痛……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身侧的萧绝，步伐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惯有的慵懒。但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绷得真紧。听说沈太傅生前最是疼爱这个嫡女，与皇帝也无旧怨，她这反应……倒像是见了杀父仇人。】
【有意思。看来本王的冲喜王妃，秘密不少。】
沈月凝自动屏蔽那烦人的心声，全部心神都用于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恨意。
引路内侍的脚步在一处巍峨宫殿前停下——“养心殿”。
殿门开启，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混杂着书墨味扑面而来。
殿内明亮，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萧玦一身明黄常服，正执笔批阅奏折，侧脸线条柔和，眉目温润，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几分文弱。
而他身侧，一名身着绯色宫装、云鬓花颜的女子正娴熟地磨着墨，姿态优雅，眉眼含情，不是她那好庶妹沈云柔又是谁？！
见到他们进来，沈云柔停下动作，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眼中迅速积起水光，欲落不落，带着三分惊喜七分委屈，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姐姐……”
那声音娇柔婉转，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心生怜惜。
沈月凝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她死死咽下。她垂下眼眸，依礼下拜：“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萧绝也随意拱了拱手：“皇兄。”
皇帝萧玦这才放下笔，抬起眼，目光温和地落在他们身上，笑容亲切：“皇弟，皇弟妹来了，快平身。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他语气慈和，像个关心弟弟家事的寻常兄长：“昨日宫中之事，朕已听说了。让弟妹受惊了，是朕与母后疏忽。弟妹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下手倒是快，可惜没成。这沈氏看着弱不禁风，命倒硬。萧绝这冲喜，莫非真冲对了？】皇帝的心声温和依旧，内容却冰冷算计。
沈月凝垂首：“劳陛下挂心，妾身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萧玦颔首，目光转向沈云柔，语气愈发温和，“云柔听闻你昨日受了惊吓，担忧得一宿没睡好，今早便非要跟着朕过来看看。你们姐妹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吧？”
沈云柔适时地用绣帕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姐姐……昨日听闻慈宁宫的事，妹妹真是吓坏了。幸好姐姐无事，不然妹妹……”她说着，竟似要落下泪来。
【装模作样！她怎么就没被毒死！竟还成了摄政王正妃！凭什么！一个失了势的嫡女，也配压在我头上？！】娇柔外表下，是淬毒般嫉恨的心声。
沈月凝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沈云柔，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有劳柔嫔娘娘记挂。妾身福薄，但也知惜命，不敢轻易就死。”
她将“柔嫔娘娘”四个字咬得微重，提醒着对方如今的身份地位。
沈云柔脸上的悲切瞬间僵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怨毒，随即化为更深的委屈，看向皇帝：“陛下……”
萧玦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看向沈月凝的目光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些许天子的威仪：“弟妹与柔嫔姐妹情深，朕心甚慰。只是如今身份有别，弟妹言语间，还需注意些分寸才好。”
【沈氏这般不识抬举，看来是仗了萧绝的势。得敲打敲打。】
“皇兄说的是。”萧绝忽然懒洋洋地开口，一步上前，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沈月凝的肩头，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动作亲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本王的爱妃昨日刚受了天大委屈，今日又被皇兄这般训斥，回头若是吓病了，臣弟可是要心疼的。”他语气带着笑，眼神却锐利地迎上皇帝的目光，“再说了，姐妹之间说几句体己话，哪来那么多规矩分寸？皇兄未免太过苛责。”
【敢动本王的人？给你脸了？】
沈月凝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想避开他的碰触，却被他手掌暗中施加的力道按住。
萧玦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朕并非训斥，只是提醒。”
“哦？那臣弟代爱妃谢过皇兄‘提醒’了。”萧绝笑得愈发慵懒，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沈月凝的肩头。
【啧，瘦得硌手。回去得让人多炖点补品。】
沈月凝：“……”她强行忽略肩上传来的触感和那跑偏的心声。
沈云柔看着萧绝维护沈月凝的姿态，眼底的嫉恨几乎要掩藏不住，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王爷竟然护着她！这贱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一名内侍躬身入内：“陛下，太医令在外候着，说是奉太后懿旨，来为摄政王妃请脉。”
又来了。
沈月凝心底冷笑。
萧玦像是才想起这事，温和道：“瞧朕，光顾着说话，倒忘了正事。快宣。”
太医令是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进来后一丝不苟地行礼，然后为沈月凝请脉。整个过程，殿内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脉象平稳，略有心火亢旺之象，应是昨日受惊余波，并无大碍。太后之意……唉，这差事……】太医令的心声充满了为难和谨慎。
片刻后，他收回手，回禀道：“启禀陛下，王爷。王妃凤体并无大恙，只是心脉略受惊扰，需安心静养，切忌再动情绪，臣开一副宁心安神的方子即可。”
话说得四平八稳，两边不得罪。
萧玦点头：“有劳太医令了。”他看向沈月凝，语气慈和，“既如此，弟妹便好生在府中将养，无事不必进宫请安了。”
看似体恤，实则是变相的禁足，隔绝她与外界联系。
沈月凝垂眸：“谢陛下体恤。”
萧绝却嗤笑一声：“皇兄放心，臣弟定将爱妃看得牢牢的，绝不让她再受半点‘惊吓’。”他特意加重了“惊吓”二字。
萧玦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目的达到，萧绝也懒得再多待，随意敷衍两句，便带着沈月凝告退。
走出养心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月凝微微眯起眼，方才在殿中强压下的恨意与冰冷再次翻涌。
肩上一松，萧绝的手已然收回。他负手走在前面，声音听不出情绪：“瞧清楚了？”
沈月凝脚步微顿。
“你那好妹妹，和咱们那位……仁厚慈爱的皇兄。”萧绝回头，唇角噙着一丝冷嘲，“感觉如何？”
沈月凝抬眸，望向宫墙四角被切割出的蓝天，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淬冰的寒意。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