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的金属支架硌得后脊梁生疼,叠衣的脚步像台卡带的老留声机,左快三步右慢两步,震得我胃里翻涌。
隐颜膜在皮肤下爬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先是眉骨凹陷半寸,接着下颌线往内收了两指——这具身体正在变成另一副模样,连我自己都认不出。
更不对劲的是,刚才调整骨骼时那阵酸麻,竟让我忘了自己原本的眉形。
滴答——滴水声撞进耳膜,这次混着铜铃轻颤的嗡鸣。
我闭着眼数,七声滴水,七声铃响,突然串成一段熟悉的调子。
是《摇篮曲》。
妈妈哄妹妹睡觉总哼这个,五音不全却软得像棉花。
那年妹妹五岁生日,厨房蒸汽模糊了玻璃,她坐在木凳上啃糖饼,糖渣掉在碎花围裙上,妈妈哼着歌给她擦嘴:小月亮,快睡觉......
铜铃里的旋律和记忆严丝合缝,连跑调的尾音都分毫不差。
我后槽牙咬得发疼——疯人院的医生在病历上写过,说我总臆想私人回忆被窃取,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妄想。
他们偷的不是记忆,是把我人生的胶片一张张揭下来,贴进这地下甬道的人皮灯罩里。
快到了。叠衣的破风箱嗓子擦过耳尖,他肩头的霉味突然重了,是沾了停尸房的福尔马林?
还是人皮晾晒时滴下的防腐液?
我舌尖抵住上颚,牙齿轻轻叩击三次:哥——别闭眼!这是妹妹被砍倒前最后喊我的话。
当时她攥着我校服袖子,血从指缝渗出来,把别闭眼三个字烙进我骨髓里。
现在这成了我的锚点,每念一次,意识就往回拽一截,不至于被母鼎的同化力吸走。
热浪先涌过来,裹着铁锈味和焦皮味,烫得我鼻腔发疼。
担架停住的瞬间,皮母的童声在头顶炸开,甜得发腻:原生容器,终于完整了。
她的手抚上我额头,滑溜溜的像刚剥壳的鸡蛋——是新生儿的皮肤。
我浑身肌肉绷成弓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连睫毛都不敢颤。
上回她这么摸我时,指尖还沾着婴儿的血,现在这触感更诡异,像有人把整面婴儿皮肤缝在她指头上,每根神经都在尖叫别碰我。
惊云残识突然在意识里炸响。
那不是模仿,是直接掀开我记忆里最血腥的一层——产床上的啼哭,混着消毒水和血的味道,护士举着裹白布的小身子说没气了,而皮母当时就站在墙角,覆面下的眼睛亮得像狼。
啊——!皮母的尖叫刺破耳膜,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
她的手猛地缩回,我听见布料撕裂声,大概是撞到了人皮灯罩。
机会!
我调动洗髓伐脉时残存的暖流,逆冲眉心,在剧痛中扯开一条缝隙。
睁眼的刹那,热浪裹着腥气灌进来。
巨鼎有两层楼高,内壁嵌满夜明珠,照得鼎内千张人皮泛着青灰。
每张人皮的五官都在动,眼睛、鼻子、嘴,全在往中间那张脸上凑——最中央悬浮着一具躯体,皮肤白得透明,血管像红丝线爬满全身。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分明看见自己的瞳孔在他眼底倒映。
轮到你穿我了。他无声地动着嘴。
我猛地闭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但这次不是恐惧,是诡异的共鸣——刚才他抬左手,我左手就跟着麻;他扯嘴角,我脸上就有刺痛。
仿佛我不是站在鼎外的观察者,而是被钉在鼎内的影像。
惊云残识不再震动,开始那首《摇篮曲》。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几十、上百个在合唱,有的稚嫩如孩童,有的沙哑似老者,混着血泡破裂的咕嘟声。
意识深处裂开一道缝,有个声音钻进来:你说你是陈丰......可谁给你起的名字?
铜铃又响了,这次和心跳严丝合缝。
一下,两下,像有人在敲我颅骨。
叠衣的手突然抓住我脚踝,他的指甲缝里沾着褐色污渍——是人皮缝合时的血痂。夫人,要放进去了?他问。
皮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她覆面下的温度烤着我耳垂:别急,让他再看看自己。
我被托起来的瞬间,四肢突然失去重量。
有什么东西缠上我的手腕、脚踝,像婴儿的手,软乎乎却有力道。
巨鼎的热气裹着人皮的腥气涌进鼻腔,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轻响——不是隐颜膜在变,是这具身体正在成鼎中央那具躯体的模样。
意识深渊里的声音更清晰了:你以为是你在穿皮?
不,是皮在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