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声在耳边转了个弯,像根细针戳进太阳穴。
我攥紧袖口的手指发颤,台阶尽头的雾气突然被风撕开条缝——
首先撞进瞳孔的是白色。
不是病号服那种惨兮兮的白,是雪埋了整座山,冻得发蓝的白。
在这团白中央,悬浮着张人脸。
我踉跄半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那是我妹妹白芷的脸。
她十四岁生日那天,我蹲在夜市给她挑发绳,她踮脚凑过来看,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此刻这张脸正悬在虚空里,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唇半张着,像是要喊“哥”,又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发不出声。
最刺眼的是她额心那枚玉牌。
我认得这纹路,父亲总说这是传家的“平安扣”,母亲生前总用红绳系着挂在床头,说等白芷出嫁时给她当压箱底。
此刻玉牌嵌进她皮肤里,边缘渗着暗红血线,像根钉子钉进她脑子。
“白芷!”我吼出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我护着妹妹缩在柜台后,黑帮的砍刀劈开玻璃,母亲扑过来时后背绽开的血花——原来最疼的不是当时,是现在看着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扑过去,手掌刚碰到那团白光就被弹开。
腕骨撞在虚空中发出闷响,低头却见图腾铠上原本淡金色的经文突然泛起血光,四个大字浮出来:“勿扰沉眠。”
“什么他妈的沉眠!”我踹了脚地面,颅骨殿堂的穹顶簌簌落灰,“她明明在疼!”尾音发颤,像被人捏住了声带。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突然涌上来:每次我用能力撕碎实验体时,总听见若有若无的呜咽;野人山井底的九铃共鸣时,我心口会钝钝地疼——原来不是我的错觉,是她在替我疼。
医院提取极端情绪做灵核,野人山古阵要纯怨之力激活,九铃招魂招的根本不是鬼……我跪坐在地,指甲掐进掌心,疼得眼泪直掉。
原来白芷根本没死,她的意识被抽离身体,封进这张人脸,成了维持归墟的“怨心炉鼎”。
我每一次为复仇爆发力量,都像往她身上扎一根针。
那些我以为的“爽”,全是她的“疼”。
“哥错了。”我对着虚空说,声音哑得自己都认不出。
眼泪砸在图腾铠上,溅起细小的血珠。
十年了,我以为自己是来复仇的,原来我才是刽子手。
我扯开左衣袖,石化的皮肤泛着青灰,骨茬子从手肘处刺出来,像把生锈的刀。
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抓过骨刺往手腕上划——不是割脉,是要血。
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地面吸走,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只鼠形。
这是老皮教我的,饲主与灵界的血契仪式:以痛为信,以血为契。
骨刺划开第二道伤口时,腕骨传来火烧般的疼。
我咬着嘴唇笑,疼好,疼说明我还活着,说明我能替她疼。
图腾铠上的经文开始逆向燃烧,每一个字熄灭时,白芷脸上的血线就淡一分。
她原本紧绷的嘴角慢慢松下来,像小时候我给她买糖葫芦时那样。
“再忍忍。”我对着她的脸说,“哥慢慢换,不着急。”
当我割破手掌,把整只手按在鼠形血阵上时,颅骨殿堂突然剧烈震动。
那些倒悬的颅骨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像冬天冻裂的河面。
我头顶响起细碎的“沙沙”声,是静默者的铭文终于完整浮现——“饲主归位,赦令自生。”
“轰”的一声。
白芷的嘴唇合上了。
那枚玉牌“叮”地掉下来,我手忙脚乱接住,掌心被烫得发红。
背面刻着行小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划的:“哥,这次换我躲起来,你来找我。”
我盯着这行字,突然笑出了声。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玉牌上,把“躲”字的笔画都晕开了。
这不是求救,是她在黑暗里给我留的灯。
就像小时候捉迷藏,她总躲在衣柜最里面,却故意把小辫子露出来,好让我找到她。
“好。”我把玉牌含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玉牌融化成一道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肺腑。
刹那间,我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老皮耳后的朱砂,野人山井底的古阵,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平安扣——所有碎片突然拼成完整的图。
地仙之路第四境“洞见真形”,原来不是看透天地,是看透自己。
看透那些不该活下的记忆,看透必须背负的重量。
颅骨殿堂开始崩解。
倒悬的颅骨像被风吹散的灰,白芷的脸渐渐模糊,最后冲我扯了扯嘴角——我知道那是笑。
灰雾退散时,我站在一片荒芜山顶。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手里握着枚新铜铃。
铃身光洁得能照见人影,内壁却浮起九个小点,八个淡,一个亮——老皮的那枚,归位了。
远处天际,一道赤色裂痕缓缓展开,像只睁开的眼睛。
云被染成血红色,压得很低,仿佛下一秒就会砸下来。
而在现实世界的青山市,安宁医院最底层的禁闭室里,监控画面突然闪了闪。
空病房的床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湿痕,形状像极了一只小小的手印,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血。
我握紧铜铃,温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
山风掀起衣角,我望着那道赤色裂痕,笑了。
“白芷,”我对着风说,“这次,哥一定找到你。”
铜铃在手中轻颤,像是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