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尾灯彻底消失时,我喉结动了动。
污水厂通风口的铁锈味顺着鼻腔钻进来,混着灯油里七处埋骨地的土腥——那是老皮带着鼠群在深夜里扒开十七个坟包,用尾巴尖儿给我叼回来的。
“代身走了三公里。”林晚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他的呼吸声通过改装过的骨传导耳机贴着我耳骨,“现在过了解放桥,路灯开始灭了。”
我低头看掌心。
十七盏油灯在沉淀池上方摆成北斗形状,灯油里的泥土正在蓝绿色火焰里翻滚,像十七条被烫到的蚯蚓。
这是代身术的锚点,每盏灯对应着我从七个凶案现场捡回来的骨渣——老火车站渗血的泥土里抠出的指节,医学院铜铃下埋了二十年的锁骨,旧电厂乌鸦撞墙时崩飞的尾椎骨。
“它抬手了。”林晚的声音突然发紧,“驾驶座那个...那个你,抬手了。”
我捏紧了掌心的碎骨。
L01的刻痕刺得生疼,那是三年前安宁医院地下实验室的编号,属于第1号实验体的牙齿。
心噬在胸口发烫,母晶残片和地门共鸣的震颤顺着血管往上窜,我能听见代身那边的声音——玻璃碎裂的轻响,霜花在车窗上蔓延的嘶嘶声,还有归墟会分部监控摄像头被冻裂的脆响。
“撕了。”林晚倒抽一口凉气,“它把整张脸撕下来了。”
我闭了闭眼。
代身的痛觉早被剥离,青灰色肌肉下的刻痕我再熟悉不过——和地门底部那些吃人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不是袭击,是宣告。
归墟会那帮老东西总爱用活人的规则玩游戏,现在该让他们尝尝死人的规矩了。
“路灯灭了八盏。”林晚的声音在抖,“第三分部的监控画面,它站在档案柜前,指甲尖儿擦过标签——焦黑的痕迹,和当年实验体被电刑时在墙上抓的印子一样。”
我摸向手腕的图腾纹。
逆向生长的疼从皮肤钻进骨骼,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在骨髓里搅。
代身术的代价开始发作了,我的存在感正顺着灯油往外淌,就像三年前在安宁医院,他们用铁钩钩出我脑浆时,我的记忆也是这么一丝丝流走的。
“技术组检测到了。”林晚突然压低声音,“那些重现的档案,纸是三十年前的特制纸。他们慌了,紧急会议的摄像头在晃,有人把咖啡杯摔碎了。”
我扯动嘴角。
三十年前,归墟会初代会长陈昭被剥皮悬门的那一年,他们用这种纸记录过所有实验体的哀嚎。
现在那些被烧了又烧的档案自己从地底下爬出来,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当年的血——我让老皮带着鼠群在野人山的乱葬岗里翻了七天,每粒纸灰都喂了守墓的乌鸦,现在不过是让乌鸦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罢了。
“灵魂烙印枪。”林晚的声音突然拔高,“会长亲自下令的,他们要抹除代身的存在痕迹。”
我猛地睁眼。
十七盏油灯同时剧烈摇晃,蓝绿色火焰里浮出十七道模糊人影——都是当年死在安宁医院的病友,病号服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
代身那边的枪响了,我心口一闷,尝到了铁锈味。
“倒了。”林晚的声音发颤,“它...它化成了一堆烂衣服。”
我低头看脚下的积水。
污水池的水面上,水纹正缓缓聚成字。
“你们烧了我的档案,可我的痛,是防水的。”我轻声念出来,十七盏灯突然爆燃,蓝绿色火焰窜起一人多高,十七个病号服人影从火光里走出来,顺着排水管道往城市各个角落钻。
“钥匙。”林晚突然说,“全市的门把手上都挂了钥匙,锈蚀的,和地门锁孔一样。齿痕里有黑灰,是代身的残渣。”
我笑了。
这是给归墟会的请帖,也是给地门的暗号。
那些病号服人影会跟着钥匙找到各自的家——他们死的时候连墓碑都没有,现在该让活人替他们记着疼了。
黎明前的天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时,我整个人瘫在沉淀池边缘。
代身术的反噬像块磨盘压在胸口,每呼吸一下都扯得肺管子生疼。
林晚从管道里爬出来,手里攥着张拓片,纸边还沾着野人山的青苔。
“破译了。”他蹲下来,把拓片摊在我腿上,“守钥者第七代,陈昭,癸卯年冬月死的,拒献亲子当容器,被剥皮悬门。”
陈昭。
我盯着拓片上的名字,喉咙发紧。
心噬在胸口跳得厉害,千声的残识第一次清晰地响起来:“回来吧,门后的孩子,都等着你点名。”
野人山方向传来闷响。
我抬头看向通风口的天空,那里浮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雾里隐约能听见好多声音在念名字——第一个,是“陈丰”。
林晚碰了碰我胳膊:“要去野人山?”
我摸出兜里的钥匙。
钥匙齿痕里的黑灰还在,那是代身最后的痕迹。
“该去给陈昭上柱香了。”我说,“顺便,把属于活人的世界,再抢回来。”
污水池里突然溅起水花。
老皮从水里钻出来,湿淋淋的尾巴尖儿卷着半块碎瓷——是当年安宁医院围墙下的瓦片,上面还留着我用指甲刻的“报仇”两个字。
它冲我吱吱叫了两声,我笑了。
老鼠能听见城市的心跳,现在,该让那些躲在地门后面的东西,听听活人的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