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的纯白,是一种能将时间也漂白的颜色。
尚云起悬浮(或者说,被禁锢)在平台之上,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
只有脖颈上项圈那恒定不变的微弱嗡鸣,和意识深处那永不停止的、极限内敛的推演,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与林珂之间那根脆弱的量子丝线,成了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每一次意念的投射,都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下艰难凿击,每一次微弱的回应,都像是从极地寒风中捕捉到的一粒火星。
进展缓慢,却持续不断。
林珂传来的信息碎片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有价值。
她似乎逐渐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韧性执行着他的指令。
她记录了送餐机器人每一次细微的异常停顿,测绘了通风系统气流变化的精确周期,
甚至成功利用基础几何图案,触发了一次清洁机器人底层的清洁程序自检日志溢出——
虽然只持续了零点几秒,却让尚云起捕捉到了一段宝贵的、关于第七区内部网络基础架构的错误代码片段。
这些碎片,在他那非人的大脑中,被疯狂地拼凑、分析、建模。
他逐渐勾勒出第七区部分自动化系统的运行规律,找到了几个可能存在的、基于维护需求的低权限物理通道,甚至推测出了监控系统进行全区域深度扫描的大致间隔。
一条极其渺茫、却真实存在的越狱路径,开始在那一片纯白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冰冷的轮廓。
它需要完美的时机,需要林珂那边高度默契的配合,需要利用好每一项微不足道的漏洞,更需要…难以想象的运气。
但这是他唯一的选项。
他开始将推演出的计划碎片,加密成更复杂的意念模块,持续传递给林珂,让她提前熟悉和准备。
如同将一套极其复杂的密码,分次传授给另一个牢房的囚徒。
这个过程容不得半分差错。
任何一次意念波动过大,都可能触发项圈或“监管者”监控系统的警报。
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步都踩在毁灭的边缘。
……
就在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同步”完成后的某个时刻。
毫无征兆地。
滋——!!!
一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极致寒意,猛地从项圈深处爆发,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不是疼痛,是一种绝对的停滞!
思维被冻结!
意念传输被强行中断!
甚至连那根与林珂连接的量子丝线,都仿佛被瞬间冰封,变得若有若无!
项圈的抑制力场,毫无预兆地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度!
紧接着,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毫无情绪,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警告:检测到异常高负载意识活动,模式识别为‘协同计算’及‘路径规划’。违反观察条例第7条第3款。】
【抑制力场已提升至Level 3。】
【SYq-001,停止你的无谓尝试。第七区的壁垒,非你可撼动。】
它发现了!
它虽然无法完全监控那根量子丝线,但它通过监测他意识活动的高频模式和能量消耗,推断出了他正在进行的谋划!
Level 3的抑制力场,像一块万载寒冰,将他彻底封冻。
别说意念投射,连维持基本的思维运转都变得极其艰难。
刚刚看到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无尽的寒意吞没。
绝望吗?
尚云起那被冻结的意识深处,却反常地没有泛起任何情绪的波澜。
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冷静,如同退潮后的礁石,裸露出来。
它只是警告。
只是提升抑制。
没有启动“清理程序”。
为什么?
是因为“观察期”未结束?
还是因为他的“独特性”仍有研究价值?
或者…“监管者”的内部权限和流程,本身也存在某种制衡,使得它无法随意处置一个“欧米伽”级的存在?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关于“监管者”行为模式的、宝贵的信号。
绝对的力量之下,似乎也存在着某种…规则。
他立刻停止了所有意识活动,如同真正的死物,任由那Level 3的力场冰封自己。
示敌以弱,保存最后的有生力量。
同时,他将全部残存的、未被完全冻结的感知力,聚焦于项圈本身,聚焦于这突如其来的、更强力场的每一丝细节!
力场的频率变化、能量波动模式、甚至那微不可查的、维持这种高强度抑制所带来的、项圈本身产生的细微热量…
他在记录!
在分析!
在利用这极致的压制本身,反过来收集关于这项圈、关于“监管者”技术特点的数据!
危机,同样也是机会。
最强的盾,也可能暴露其最细微的纹路。
时间在绝对的冰封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监管者”确认他已彻底“安静”下来。
嗡…
Level 3的抑制力场,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恢复到了之前的Level 1水平。
那根被冰封的量子丝线,也重新恢复了那微弱的连接。
尚云起没有立刻尝试重新联系林珂。
他如同最耐心的捕食者,继续保持着绝对的静止,意识深处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刚才记录下的所有数据。
他发现了项圈能量输出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周期性的波动瑕疵。
发现了在力场切换瞬间,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持续纳秒级的权限校验漏洞。
这些发现,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他眼中,却像是黑暗中的北斗星。
它们为他那条渺茫的越狱路径,提供了几个关键的、更加精确的坐标和时机。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重新向量子丝线的那一端,发送了一个极其简短、经过加密的意念:
【“计划不变。时机:下一次深度扫描后第7.3秒。执行指令:delta。”】
他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利用这次危机获得的新数据,优化了越狱计划,甚至将行动时间提前了!
林珂那边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恐惧波动,但很快,一种坚定的意念传递了回来:
【“收到。”】
她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退缩。
数日的煎熬和那一次次成功的微小互动,似乎让这个曾经脆弱的女孩,体内某种韧性被激发了出来。
尚云起重新“闭上”了眼。
纯白的囚笼依旧。
项圈依旧冰冷。
“监管者”依旧无所不在。
但冰封之下,
猎物的脉搏,
从未停止跳动。
甚至,
因为极寒的刺激,
跳得更加冰冷,
更加沉稳,
更加…致命。
他在等待。
等待那个被精确计算后的、
纳秒级的时机。
等待着,
将这冰封的囚笼,
彻底凿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