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还没散尽，清晨的青溪村就被一层燥热裹着。村东头的大槐树下，敲钟的声音“当当”响了三遍，村民们扛着锄头、背着土筐，陆续聚拢过来——今天是生产队集体挖河渠的日子，要趁着旱季把村南的水渠挖深拓宽，好为明年的春耕储水。
苏念桃也背着自家的旧锄头来了，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自从用灵泉水调理身体，又天天打理菜园、往返镇上卖菜，她的身子骨比前世结实多了，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孱弱模样，只是脸上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青涩，看上去依旧好拿捏。
“都站好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妇女队长张桂香叉着腰站在队伍前面。她四十多岁，体态微胖，脸上带着常年颐指气使的横肉，是村里出了名的势利眼，谁家里穷、没靠山，她就给谁派最累的活，克扣起工分来更是毫不手软。
张桂香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苏念桃身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前几天李娟被赵秀兰打骂的事，她听说了，虽知道是李娟不对，但心里总觉得苏念桃这丫头“翅膀硬了”，敢跟李家叫板，得好好敲打敲打，让她知道在生产队里，谁才说了算。
“苏念桃！”张桂香扬着嗓子喊，“你去仓库领把三号锄头，再扛两个土筐，负责挖主渠的硬土段！”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都悄悄交换了个眼神。三号锄头是队里最重的，铁头厚，木柄沉，壮劳力用着都费劲，更别说苏念桃一个姑娘家；而主渠的硬土段，是河床底下板结的黄泥，一锄头下去只能刨个白印，最是累人。
“桂香婶，”旁边一个叫春杏的姑娘忍不住小声说，“三号锄头太重了，念桃身子单薄，要不换个轻点的？”
春杏家和苏家是邻居，平时苏念桃总帮她娘缝补衣裳，两人关系还算亲近。
“单薄？”张桂香撇了撇嘴，斜睨着苏念桃，“干农活哪有怕累的？她娘天天吃药，家里等着工分换口粮呢，不多干点，难道想让队里养着？”
这话堵得春杏说不出话来。苏念桃抿了抿唇，没反驳——她知道跟张桂香争辩没用，只会被安上“偷懒耍滑”的罪名，反而更吃亏。她默默走到仓库，领了那把沉甸甸的三号锄头，又扛了两个装满干草（用来垫肩）的土筐，转身就往村南的河渠走去。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张桂香在身后喊：“李娟！你跟过去盯着点，别让有些人借着干活的名义偷懒耍滑，耽误了队里的进度！”
李娟刚被她娘赵秀兰禁足了几天，正憋得慌，闻言立刻应道：“知道了桂香婶！我保证看紧她！”说着，就颠颠地跟了上来，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苏念桃没回头，心里冷笑一声。张桂香这是故意的，派李娟来盯着，就是想找机会给她扣“偷懒”的帽子，好克扣她的工分。工分是按天算，干得多、干得好，记工员才给满分，要是被抓住“偷懒”，不仅工分要打折，还得被全队人笑话。
河渠边上已经热闹起来了，男人们挖硬土，女人们挑土、平整渠岸，尘土飞扬中，夹杂着锄头撞击石头的“当当”声和村民的吆喝声。苏念桃走到分配给她的地段，放下土筐，拿起三号锄头试了试——确实沉，比她平时用的锄头重了近三斤。
但她没退缩。灵泉水不仅滋养了身体，还让她的力气比以前大了不少，这几天卖菜、浇菜，体力早就练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锄头柄，对准板结的黄泥，猛地往下一刨。
“咚”的一声闷响，锄头深深扎进了土里。苏念桃借着惯性，用力一撬，一块带着草根的硬土就被挖了出来，稳稳地甩进旁边的土筐里。
旁边的李娟看傻了眼。她原本以为苏念桃会扛不动锄头，或者刨几下就气喘吁吁，没想到她动作又快又稳，力气竟这么大。李娟心里不服气，也拿起自己的小锄头，在旁边的地段刨了起来，可没刨几下，就累得直喘气，锄头也挥得歪歪扭扭，挖出来的土块碎碎的，还没苏念桃一半多。
“哼，瞎使劲有什么用？说不定是装的，等会儿就该偷懒了。”李娟小声嘀咕着，眼睛却死死盯着苏念桃，生怕错过她“偷懒”的证据。
苏念桃根本没理会她，只顾着埋头干活。阳光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疼，汗水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淌，滴在黄土地上，瞬间就被吸干了。她的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粗布衣裳贴在身上，又黏又热，可她手里的锄头却没停过，一下、两下、三下……土筐很快就装满了，她扛起土筐，稳稳地走到渠岸边上倒掉，再回来继续挖。
周围的村民也注意到了苏念桃的能干。以前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柔弱的丫头，干不了重活，可今天看她挥锄头的架势，比不少半大的小子都利落，而且从早上到中午，除了喝水的功夫，就没歇过一会儿。
“念桃这丫头，真是变结实了。”一个老大爷叹着气说，“家里难，逼着人长本事啊。”
“可不是嘛，张桂香故意给她派重活，她也没抱怨，实打实干活，比有些人强多了。”旁边的妇女瞥了一眼躲在树荫下歇脚的李娟，语气里带着不满。
李娟听见了，脸上火辣辣的，只能悻悻地从树荫下走出来，假装刨了几下土，可没一会儿又偷偷歇着了。她实在想不通，苏念桃怎么突然这么能干嘛？难道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中午歇晌的时候，记工员老陈拿着工分本过来了。老陈是个老实人，记工分向来公道，谁干得多、干得好，他都看在眼里。
“苏念桃，上午挖了十二筐硬土，记八分。”老陈一边在本子上写，一边说。
“八分？”李娟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苏念桃喊，“陈叔，你记错了吧？她肯定偷懒了！我盯着她呢，她根本没挖那么多！”
老陈皱了皱眉：“我都看了一上午了，念桃干活最实在，一筐都没少算。倒是你，李娟，上午躲在树荫下歇了三回，才挖了六筐，只能记四分。”
这话让李娟的脸瞬间红透了，周围的村民也跟着哄笑起来。“李娟自己偷懒，还想污蔑别人！”“就是，人家念桃干得多，记八分怎么了？”
李娟又气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陈的眼睛毒得很，谁偷懒谁干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根本没法狡辩。
苏念桃接过工分本，看着上面工工整整写着的“八分”，心里很平静。这是她应得的，凭力气赚来的工分，谁也抢不走。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不少村民都有些顶不住，干活的速度慢了下来。苏念桃却依旧精力充沛，她早上出门前，偷偷喝了半杯灵泉水，浑身都透着一股清爽的力气，一点也不觉得累。
张桂香也来河渠查看了几次，原本想找苏念桃的茬，可看到她挥汗如雨、一刻不停的样子，又看到周围村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心里暗骂苏念桃“死心眼”，给她重活还真拼命干，倒让她抓不到把柄。
傍晚收工的时候，老陈再次记工分。苏念桃下午挖了十三筐硬土，加上上午的八分，一天总共记了十六分——这是队里壮劳力才能拿到的满工分！而李娟下午还是偷懒，总共只记了七分。
看着工分本上的数字，苏念桃紧紧攥着本子，心里涌起一股底气。有了这些工分，这个月的口粮就有了着落，娘也能多吃几顿饱饭了。
可她没想到，麻烦还在后面。
三天后，到了分粮的日子。生产队的晒谷场上，堆满了金灿灿的玉米和沉甸甸的红薯，村民们排着队，拿着工分本，等着按工分领口粮。
苏念桃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她了。负责分粮的是张桂香的男人，队里的保管员王满仓。
王满仓接过她的工分本，翻了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念桃啊，你这工分……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苏念桃心里一沉，“陈叔记的工分，都是实打实的，怎么会有问题？”
“陈叔是记了，可张桂香说了，你挖的土块不够大，算不上‘满工’，得扣点口粮。”王满仓一边说，一边拿起木勺，只往苏念桃的布袋里舀了两瓢玉米，几个红薯，“就这些吧，够你娘俩吃几天了。”
苏念桃一看就火了。按她十六分的工分，至少能领四瓢玉米、十个红薯，王满仓给的这些，连一半都不到！
“王大伯，这不行！”苏念桃按住布袋，语气坚定，“我的工分是陈叔按规矩记的，一分都没多算，为什么要扣我的口粮？”
“这是桂香的意思，我也没办法。”王满仓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说，“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干不了那么多活，肯定是陈叔看错了。”
“我没看错！”老陈刚好走过来，听到这话，立刻开口道，“念桃这几天干的活，全队人都看在眼里，挖的土块又大又实，比壮劳力都不差，凭什么扣她口粮？”
周围的村民也围了过来，纷纷议论起来。“是啊，念桃干活最实在，凭什么扣粮？”“张桂香就是故意针对人家！”“上次派重活，这次扣口粮，太欺负人了！”
张桂香听到动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双手叉腰，对着苏念桃吼道：“苏念桃！你吵什么吵？队里分粮，我说了算！你那工分就是掺了水分，扣你点口粮怎么了？不服气就别来领！”
“我凭工分领粮，凭什么不服气？”苏念桃也来了火气，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隐忍，而是高高举起手里的工分本，对着围观的村民大声说，“大家看看！这是陈叔记的工分，每天干了多少活，记了多少分，都写得明明白白！前三天挖河渠，我每天都是满工分，十六分！队里的规矩，满工分领四瓢玉米、十个红薯，凭什么王大伯只给我一半？”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和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丫头判若两人。
村民们都凑过来看工分本，老陈也在一旁作证：“没错，念桃的工分都是我亲手记的，绝没有掺水分！她干的活，大家有目共睹，理应领满口粮！”
“张桂香，你要是扣念桃的粮，就是不讲理！”春杏站出来说道，“我们天天跟念桃一起干活，她有多能干，我们最清楚！”
“就是！不能欺负老实人！”“凭工分领粮，天经地义！”越来越多的村民附和起来，眼神都落在张桂香身上，带着不满和指责。
张桂香没想到苏念桃敢当众跟她叫板，更没想到村民们会这么帮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要是今天真扣了苏念桃的口粮，肯定会引起公愤，到时候队长追究起来，她也没法交代。
“你……你少在这里煽动人心！”张桂香强撑着面子，对着王满仓喊道，“愣着干什么？给她按规矩分！”
王满仓松了口气，赶紧拿起木勺，往苏念桃的布袋里又舀了两瓢玉米，补了六个红薯，凑够了满工分的量。“好了好了，按规矩分的，你点点。”
苏念桃掂了掂布袋，分量够了，才放下心来。她看着张桂香，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桂香婶，队里的规矩是大家都要遵守的，以后请不要再随便克扣我的口粮了。我干多少活，就该拿多少粮，凭力气吃饭，我问心无愧。”
张桂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周围的村民都为苏念桃鼓起了掌，纷纷夸她：“念桃说得好！凭力气吃饭，问心无愧！”“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了！”
苏念桃笑了笑，对着大家说了声“谢谢”，背着沉甸甸的口粮，转身往家走去。夕阳洒在她身上，把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脚步坚定而有力。
她知道，今天这一闹，她“软柿子”的形象彻底被扭转了。从今往后，在这个村里，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孤女，而是能凭自己的实力立足的苏念桃。
走到村口时，她看到陆沉渊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修好的锄头，显然是刚从镇上回来。他看到苏念桃背上的口粮，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对着她点了点头。
苏念桃心里一暖，也对着他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家走去。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她不再害怕。只要她凭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就一定能在这个村里站稳脚跟，守护好母亲，攒够学费，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远处的晒谷场上，张桂香看着苏念桃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她暗暗咬牙：“苏念桃，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一场新的较量，似乎又在悄然酝酿。但苏念桃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念桃了，她有足够的勇气和底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