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团部那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此刻仿佛成了一个高压锅,压力几乎要顶开阀门。
张阳、陈小豆、李拴柱,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刘青山、李猛、贺福田、钱禄等营级军官,个个面色凝重如铁。
“一个多月……只有他娘的一个多月了!”
李猛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张阳。
“团长!当初要是听老子的,早点下手抓丁,现在咱们至少能多出几百号能扛枪的老兵!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临时抱佛脚,抓瞎!”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张阳心上。
张阳脸色难看,却没有反驳。他知道李猛说的是事实。
之前的“仁慈”和“稳妥”,在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李拴柱急得嘴唇起泡,搓着手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子用?赶紧想办法啊!一个多月,就算天天去招,能招来多少人?招来了也是新兵蛋子,扛枪都费劲,怎么跟刘文辉那些老兵油子打?”
陈小豆相对冷静,但语速也快了许多:
“当务之急,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多月内,尽可能多地招募兵员,并以最快速度形成战斗力!常规手段肯定来不及了,必须下猛药!”
张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懊悔和焦虑,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小豆说得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决定——”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
“从即日起,新兵饷钱,从每月两块大洋,增加到三块!入伍满一年的老兵,饷钱从三块,增加到五块!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各级长官饷钱,一律相应上浮三成!”
“五块?!”
众人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饷钱标准,在川南各军中,乃至整个川军队伍里,都绝对是顶尖了!养一个兵的成本几乎翻倍!
“团长,这……这开销太大了!咱们账上那点钱,撑不住啊!”
负责后勤的李拴柱首先叫起苦来。
“撑不住也要撑!”
张阳斩钉截铁。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只是其一!”
他继续抛出更惊人的决定:
“其二!派出所有能派的弟兄,组成十个征兵队!每个队配足大洋,每天给老子跑到各个乡镇去!敲锣打鼓地宣传!告诉那些后生,只要他自愿报名,签字画押,当场就发十块大洋的安家费!直接塞到他们手里!”
“当场发十块安家费?!”
李猛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团长!你疯了!这得多少钱?而且这……这跟抓丁有啥区别?不就是拿钱砸吗?那些为了钱来的兵,能有个屁的忠诚度?打仗能顶用?”
张阳迎着他质疑的目光,脸色涨得通红,却毫不退让:
“我知道这办法糙!我知道这兵员质量差!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李营长,你说得对,我以前是太理想主义,太优柔寡断!总觉得要自愿,要慢慢来!结果到了要用兵的时候,抓瞎了!这是我张阳的错,我认!但现在,我没时间了!我只能先用钱,买时间,买人手!先把架子撑起来,把人数凑起来!至于忠诚,至于战斗力,可以在后续的训练和战斗中慢慢锤炼!总比到时候空着手上战场,任人宰割强!”
他这番几乎是自我检讨的话,让李猛一时语塞,悻悻地坐了回去,嘟囔道:
“早不忙,夜心慌,点起灯盏补裤裆……终究还是太年轻,不够稳重……”
张阳听到了他的嘟囔,没有生气,反而郑重道:
“李营长批评得对!我接受!但就算是补裤裆,现在也得补!而且,原则还是那条:凭自愿!我们给足安家费,给足饷钱,让他们自己选择来不来!绝不强拉硬绑!”
刘青山推了推眼镜,担忧道:
“团长,如此高的待遇,消息传开,恐怕会引来其他部队的眼红和觊觎,陈军长那边……”
“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阳一挥手。
“先过了刘文辉这一关再说!陈军长那边……我自有计较。现在,执行命令!”
“是!”
众人见张阳决心已定,不再多言,齐声领命。
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团长这破釜沉舟的气势,也多少感染了他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句古话在乱世之中显得尤为灵验。
当“第九团招兵,当场给十块现大洋安家费,每月饷钱三块起,老兵五块!”的消息通过十个征兵队敲锣打鼓地传遍宜宾周边乡镇时,整个地区都轰动了。
十块大洋!对于许多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款!足以买上几分薄田,或者让一家人几个月内不至于饿死!
征兵点前人山人海,几乎被挤爆。
许多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一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堆成小山的、白花花的银元,呼吸粗重,然后在征兵文书上按下手印,颤抖着从军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十块大洋,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仿佛揣着一家人的希望。
然后,便被带到一边,领到一套崭新的灰布军装和一支冰冷的步枪。
兵员像潮水一样涌来。第九团的营地迅速变得拥挤不堪。
新兵们穿着不合身的军装,拿着陌生的步枪,脸上带着茫然、兴奋和一丝对未来的恐惧,在老兵和军官声嘶力竭的吼骂声中,开始进行最基础的队列、射击和拼刺训练。
训练场上整日尘土飞扬,口令声、枪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机械厂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周福海工程师带着技术工人和学徒,三班倒连轴转,机器轰鸣声日夜不息。
新生产出来的步枪、机枪、子弹,不再有任何库存,直接被打包运往团部,装备给那些刚刚学会如何拉开枪栓的新兵们。
张阳几乎住在了军营和工厂之间,眼睛熬得通红,嗓子喊得嘶哑。他看着账上的资金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少,心疼得滴血,但看着操场上那些越来越多、渐渐有了点兵样的队伍,又感到一丝病态的安慰。
李拴柱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管征兵发钱,又要统筹物资调配,整个人瘦了一圈。
李猛则把他袍哥人家的狠劲全用在了训练上,操练得那些新兵鬼哭狼嚎,但效果却也显着。
刘青山负责协调城防工事的加固和军官培训,一丝不苟。
陈小豆则密切关注着南溪和眉山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在一种疯狂而压抑的氛围中飞速流逝。
资金、人力、物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投入进去,转化为纸面上的兵力和架设在城头的枪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