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残酷地压缩。当熊岳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那条通往郑志肃院子的土路尽头时,墙头上的日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挪移了一大截。二十多分钟,对于一个痴迷于利益而赶来的人来说,这几乎是脚不沾地的速度了。然而,这二十多分钟,在冯绍青的世界里,却是被拉长成永恒的酷刑。每一秒,都伴随着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以及他自己无法抑制的、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哀嚎。这速度,在冯绍青心中,非但不算快,反而慢得像一头迟钝的蜗牛,慢得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因熊岳池的迟到而疯狂地抽搐、燃烧。这份迟到的“救援”,已经让他对熊岳池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骨骼,深入了他的骨髓,恨到了骨子里。
当熊岳池带着他那一群神态各异的跟班,气势汹汹地围拢到郑志肃那扇熟悉的院门外时,院内传来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起初那撕心裂肺、足以让院子外面的人闻之色变的惨叫,此刻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哭腔的哽咽。那声音,像是一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幼兽,每一次抽噎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冯绍青的意识在痛苦与绝望的边缘徘徊,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窝囊的郑志肃,骨子里竟藏着比他冯绍青自己还要狠辣百倍的凶性。这份认知让他不寒而栗。然而,诡异的是,面对这个正在将自己一点点拆解的施暴者,他心中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或者说,是一种对纯粹力量的恐惧。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怨毒,都像开了闸的洪水,精准地、疯狂地倾泻在了那个此刻正站在门外的人身上——熊岳池。他恨他,恨这个本该是他的“靠山”、他的“老大”的男人,恨他为什么没有早一分钟,哪怕早一秒钟出现!正是这该死的迟到,才让他沦落至此,承受这非人的折磨。这份恨,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率先打破这院外死寂氛围的,并非这群人的核心熊岳池,而是他最忠实的爪牙——熊力。他像一枚被上足了发条的陀螺,充满了多余的、急于表现的热情。他熟练地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熊岳池身前,既为他开路,又仿佛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身躯为他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可能存在的“危险”提前清场。他一边扭过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嘴里正对熊岳池说着什么奉承或献策的话,一边已经将目光锁定在了那扇略显陈旧的院门上。那动作,那神态,与过去无数次他们来此寻衅滋事时的场景如出一辙,早已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只见他猛地收回望向熊岳池的视线,右腿高高扬起,带着一股蓄势已久的蛮力,狠狠地踹向那扇无辜的院门。“砰!”一声巨响,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轴剧烈地颤抖,应声向内弹开。这粗暴的、充满侵略性的一脚,不仅是开启一扇门,更是一种宣告,一种仪式。它宣告着他们的到来,也重复着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蛮横、无理,且从不例外。这一次,自然也不能有任何不同。
随着院门在熊力那一脚的暴力下轰然洞开,那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彻底失去了抵抗,撞在门后的土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扬起一阵细微的尘埃。这声响仿佛是一个信号,熊岳池一行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立刻收起了在门外时那几分故作姿态的闲散,神情一凛,鱼贯而入。他们挤在不算宽敞的门口,互相推搡着,带着一种看戏般的急切与兴奋,一拥而入。然而,当所有人的脚步都踏入院中,当他们的目光越过门槛,将整个院子的景象尽收眼底时,那股子嚣张的气焰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彻骨的寒意与震惊。眼前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他们最疯狂的想象,让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此时,在院子中央那片被踩踏得坚硬无比的泥土地上,正跪着一个……物体。如果非要称之为人”的话,那也只能是一根被彻底剥夺了所有人性特征的人棍”。那张曾经或许还有几分轮廓的脸,如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平原。鼻子,那个标志着尊严与呼吸的器官,早已被齐根削去,只留下两个黑乎乎、不断渗出组织液的窟窿。两只耳朵,本该用来聆听世界,如今也只剩两道狰狞的疤痕,仿佛从未存在过。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本该是眼眶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洞,里面空空如也,仿佛通往地狱的窗口。而本应是手臂的地方,两侧的肩膀被平整地截断,伤口处的皮肉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内翻卷、粘连,像两截被粗暴砍断的树桩。最恐怖的,是那张嘴。他的嘴角被某种锐器以一种极大的弧度向两边割开,一直拉扯到耳根,形成了一个永恒的、凝固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扭曲,在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无比渗人。每分钟一个零件,二十多分钟的漫长等待,郑志肃这位冷酷的艺术家”,已经将他的作品”打磨得差不多了。
熊岳池的目光越过簇拥的跟班,落在了那根跪在地上的人棍”身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在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和致命的误判——他以为,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东西,就是郑志肃。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升起:好你个冯绍青,真他妈的是个狠人!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你这副杰作”,然后让我帮你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帮你把这具连阎王见了都要皱眉头的尸体想个说法,解决掉所有后续的麻烦?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可问题是,我怎么带着这么个……东西”去四公子那儿交差?四公子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能提供情报的郑志肃,而不是这堆会喘气的肉块!虽然以四公子对他的宠信,大概率不会因此重罚他,但那份失望与不悦,以及随之而来的威信扫地,却是他熊岳池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想到这里,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股巨大的焦虑与恐慌开始在他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