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较之前有所提升,但绝对温度还是冷飕飕的。
年前来靠山屯时一路颠簸艰辛,如今要返回北京,同样绝非易事。这不仅仅是一张车票的问题,更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且需要层层开取证明的漫长旅程。
生产队长赵大山虽然嘴上骂林墨逞能,但行动上却毫不含糊。他亲自套好了屯里那架最结实的老马车,铺上厚厚的干草和旧棉被,赶着车将林墨和丁秋红送往几十里外的公社。一路上,老队长沉默地叼着烟袋,只是偶尔回头看看车厢里两个面色凝重、各怀心事的年轻人,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马车颠簸了大半天,终于在日头偏西时抵达了公社所在地。三人正准备去打听第二天前往县里班车的情况,恰巧碰见了推着二八大杠从供销社院里出来的刘主任。
刘主任一眼就认出了林墨,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哎呦!这不是小林同志吗?陈校长,赵队长,你们这是来办啥事?”寒暄间,听赵大山含糊地说林墨和丁秋红要请长假回北京处理急事,刘主任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显示出极高的“办事热情”。
“回北京?这可是大事!路上辛苦啊!”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巧了!太巧了!咱供销社正好有辆解放卡车,明天一早要去黑河拉一批紧俏货!司机老周我熟得很!你们别去挤那慢吞吞的班车了,又冷又受罪!等我一下,我这就去跟老周说一声,让他捎上你们俩,直接给你们送到黑河火车站!那多痛快!”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帮了林墨和丁秋红天大的忙!从公社到黑河,路程不近,能搭上顺风的卡车,不仅能节省大量时间和体力,更重要的是能免去中途转车、等车的诸多麻烦和不确定性。
林墨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连声道谢:“刘主任,这……这真是太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嗐!这有啥麻烦的!举手之劳嘛!”刘主任摆摆手,显得极为豪爽。但他随即眼珠一转,亲热地搂着林墨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墙角,压低了声音,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
“小林啊,真要是感谢叔,等你们从北京回来了,帮叔一个小忙,咋样?”他嘿嘿笑着,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牛角山方向,“叔这供销社主任也不好当啊,上头每年都有购销任务指标。这年头,东西是不愁卖,可有些山货野味的进货渠道实在太窄,完不成任务,上级是要考核批评的……你看,等你回来了,有空闲了,再给叔到那山上……踅摸那么一小圈?整点像上次那样的好玩意儿?野猪、狍子、飞龙(榛鸡)……啥都行!皮子、肉,叔都按最高价收!绝对不让你吃亏!这也算是帮叔,也是帮咱公社解决实际困难嘛,对不对?”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套了交情,又抬出了“集体利益”。林墨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顺风车不是白坐的。但此刻情势所迫,他急需尽快赶到北京,实在无法拒绝这份“好意”。他沉吟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先应承下来:
“刘主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们回来,安顿好了,咱们再细聊。我一定……尽力想办法。”他的话留有余地,没有把话说死。
刘主任要的就是他这句口风,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好!痛快!叔就等你这句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站在一旁的赵大山队长把两人的嘀咕听了个大概,没好气地瞪了刘主任一眼,低声骂了一句:“你个老滑头!真是‘别着马腿强吃车’!(象棋术语,比喻利用规则强占便宜)就没安好心!”
刘主任也不恼,反而得意地嘿嘿直乐,仿佛做成了一笔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不管怎样,行程总算有了着落。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墨和丁秋红就爬上了供销社那辆装满空箩筐、充满汽油和土腥味的解放卡车后车厢。卡车在晨曦中轰鸣着启动,驶上了坑洼不平的公路,一路向着黑河方向颠簸而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想到能更快抵达北京,两人都觉得这冷风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到了黑河火车站,情况比预想的稍好一些,虽然人流拥挤,但他们幸运地买到了到北京的车票(需要中途转签,但无需下车重新购票)。
当他们终于挤上那列绿皮火车,找到自己的硬座座位时,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北国风光,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丁秋红望着远方,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忧虑和对家人的思念。而林墨,则默默计算着身上的钱和粮票,思考着到了北京该如何行动,如何面对丁秋红那即将破碎的家庭,以及,如何兑现对刘主任那个沉重的承诺。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载着两个年轻人的希望、焦虑与沉甸甸的责任,驶向那座同样处于风暴中心、却承载着他们复杂情感的伟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