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刺目的猩红泼洒在残破的棋盘上,浸润了散落的黑白棋子。
无头的尸身重重砸落,温热的液体溅在曹宝僵硬的脸上。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微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颗粒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山谷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赵公明那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夹杂着无尽怨恨和癫狂的嘶吼还在回荡:
“还我定海珠!毁我至宝!杀!杀!!!”
他血红的双眼死死钉在曹宝…准确地说,是钉在曹宝腰间的豹皮囊上!那是他成道之基!是他的一切!
曹宝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那一具无头的青袍身躯。
上一刻,道兄萧升还与他抚琴对弈,吟歌笑谈,洞穿生死虚妄。
下一刻……
噗……
那沉闷的爆裂声,如同梦魇般在他颅内反复炸响!
萧升脸上那抹面对缚龙索和定海珠都从容自信的笑意,甚至还未散去,就被那毁灭性的暗金神鞭彻底……轰碎!
“道……道兄……” 曹宝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浑身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踉跄着扑到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身旁。
“萧升——!!!”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悲痛与滔天恨意的咆哮,终于从曹宝胸腔深处炸裂而出!声浪震荡山谷,竟将那浓郁的血腥气都冲散了几分!
他猛地抬头,那双原本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散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赤红!如同两轮燃烧的地狱血月,牢牢锁定了远处状若疯魔的赵公明!
“赵公明!!!我要你血债血偿——!!!”
曹宝状若疯虎!他一把抄起地上染血的长剑,体内原本清正的道家法力被极致的恨意点燃,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煞气!红袍鼓荡如血海翻涌,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流星,不顾一切地朝着赵公明冲杀而去!长剑所指,空间都为之扭曲!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闲散道人的模样?分明是从九幽血狱爬出的复仇修罗!
山谷高阜处。
燃灯道人立于古松阴影之下,将下方惨烈的一幕尽收眼底。他面色悲悯,微微叹息,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山谷的死寂:
“唉……可怜萧升、曹宝二位道友,本是幽谷对弈,笑谈风月,何等逍遥。岂料……竟因贫道这无妄之灾,遭此杀身之祸!那位穿红的曹道友,痛失至交,此情此景,贫道……于心何忍!”
他看着曹宝不顾一切冲向赵公明那决绝悲壮的身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罢了!今日之祸,终究由贫道而起。曹道友虽勇,却恐非那凶顽赵公明对手……贫道岂能坐视另一位义士再遭毒手!”
燃灯动作快如鬼影,右手于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掐诀,一股浩瀚却隐晦至极的法力波动无声凝聚。
“赵公明!你气数未尽,但今日之辱,贫道且替你师门长辈管教一二!”
心中念头落定,燃灯眼中再无半分悲悯,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乾坤玉尺,镇!”
嗡!
一道尺许长短、流淌着混沌玄黄之气、刻满古老先天道纹的玉尺,毫无征兆地自燃灯袖中破空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撕裂空间的异象!
这乾坤尺如同融入虚空本身,无视了距离,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赵公明头顶上方!
此刻的赵公明,正沉浸在定海珠被夺的心神剧痛与无边狂怒之中,满眼都是冲杀而来的曹宝和那颗能夺回一切的豹皮囊!他所有的神念、所有的警惕,都放在了曹宝身上,哪里会想到高阜之上的燃灯!
砰——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骼碎裂声!
乾坤尺裹挟着镇压乾坤、碾碎万物的恐怖力量,毫无花哨地、狠狠地砸在了赵公明的后心之上!
“呃啊——!!!”
赵公明脸上的狰狞和狂怒瞬间凝固!一股沛然莫御、仿佛太古神山崩塌般的巨力透体而入!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要被这一尺砸断!五脏六腑如同被投入沸油般剧痛翻腾!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座下凶虎斑斓的皮毛!
那凶虎哀鸣一声,四蹄一软,庞大的身躯几乎被这股巨力压得跪倒在地!赵公明眼前发黑,神魂震荡,险些从虎背上直接栽落尘埃!
“谁?!是谁偷袭本座!!!” 赵公明勉强稳住身形,惊怒交加地嘶吼回头!
映入他血红双瞳的,正是高阜之上,燃灯那张看似悲悯、实则淡漠如冰霜的脸!
“燃灯——老匹夫!卑鄙无耻!!!”
赵公明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三尸神都要炸裂!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老贼撕碎!
然而——
后心那撕裂般的剧痛和体内翻江倒海的伤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定海珠已失,缚龙索被收,自己身受燃灯这老贼全力偷袭的重创,旁边还有一个红了眼要拼命的曹宝!
大势已去!
强烈的屈辱、不甘和一丝恐惧瞬间攫住了赵公明的心!
“啊啊啊——!燃灯!曹宝!今日之仇,本座记下了!他日必让你们神魂俱灭!!!”
赵公明发出怨毒至极的诅咒,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猛地一拍座下几乎瘫软的凶虎:
“畜生!走!往南!”
那凶虎强提最后一丝凶性,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四爪腾起血光,载着摇摇欲坠的赵公明,化作一道狼狈的血色流光,朝着南方天际仓惶遁逃,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谷中,尘埃落定,只余血腥弥漫。
燃灯见赵公明遁走,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态再次浮现。他身形一晃,已从高阜飘然而下,落到山谷之中。那头梅花鹿灵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燃灯径直走向跪在萧升尸体旁,肩膀剧烈耸动、无声悲泣的曹宝。
他对着曹宝,郑重地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感激:
“贫道燃灯,万分感激两位道兄仗义出手,解我燃眉之急!若非二位高义,贫道今日恐难逃那赵公明毒手……此恩此德,燃灯铭感五内!”
燃灯的目光落在萧升那具冰冷染血的尸身上,语气充满了惋惜:
“只是……贫道万万没有想到,竟连累得这位穿红的道兄……遭此杀身大厄!实乃贫道之罪过!每每思之,痛彻心扉,实在是不忍心啊!敢问道友……”
他话锋一转,带着探询:
“敢问二位仙家,仙乡何处?洞府何方?道号尊名?救命之恩,贫道定当刻骨铭记!”
曹宝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泪痕未干,双眼红肿如血桃,但那刻骨的恨意和悲痛却如同实质般流淌。他死死咬着牙,腮帮绷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贫道……与道兄萧升……乃五夷山散修,萧升、曹宝……”
提到“萧升”二字,曹宝的声音猛地哽咽了一下,眼中血丝更盛。
“我二人……闲居荒山,无拘无束……今日……不过是寻一清幽之地,对弈一局,消遣这漫漫光阴……不曾想……”
曹宝猛地指向赵公明遁走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愤:
“撞见那凶顽赵公明,仗着法力法宝,欺凌老师至此!颠倒乾坤,助纣为虐!我等心中不平,才出言质问,欲为老师讨个公道!”
他猛地低头,看着萧升的尸体,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变得嘶哑破碎:
“谁曾想……谁曾想那贼子如此狠毒!竟……竟下此毒手!可怜我萧升道兄……一身道行……竟陨落于此……可恨!可叹啊!!”
燃灯连连叹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唉,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的好奇:
“方才那赵公明穷凶极恶,祭起两件凶物欲害二位道友性命……贫道在远处,似乎瞧见道友祭起一枚…生有双翅的奇异金钱?那金钱神光一闪,竟引得赵公明那两件凶物随之坠落?道友随后收起……不知那是何等神物?竟有如此奇能?”
提到落宝金钱,曹宝沉浸在悲痛中的神智仿佛触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豹皮囊,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此宝……名为‘落宝金钱’。正是凭此宝,贫道与道兄……才侥幸落了那赵公明的缚龙索……还有……”
曹宝的手微微发抖,但还是伸入豹皮囊中,将那枚刚刚收起的、蕴藏着二十四颗定海珠奇异空间的宝珠取了出来。
顿时,一股沉重、浩瀚、仿佛蕴藏无尽瀚海的气息隐隐弥漫开来,纵然宝光收敛,也难掩其不凡!
“嘶——!!!”
就在那枚宝珠出现的瞬间!
燃灯原本还维持着悲悯神情的脸,骤然剧变!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珍宝!甚至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定海珠!竟然是定海珠!!!”
曹宝下意识地问道:“老…老师?此宝……有何来历?竟让老师如此……”
燃灯深吸几口气,盯着曹宝手中的珠子,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颤抖:
“道友!你可知此宝为何?!此乃混沌孕育之奇珍——定海珠!”
“自太古洪荒,元始天王开天辟地以来!此珠便照耀玄都,镇压诸天寰宇,光辉所至,万法辟易!乃是真正通向无上大道的钥匙!”
曹宝看着手中这枚宝珠,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师既识此宝……”
曹宝缓缓将捧着定海珠的手向前递了递,
“老师……便请收下吧。”
“弟子……道行微末,不过是山野一闲人。此等重宝在手……非但不是福缘,反是催命符咒。弟子……留之无用。”
燃灯脸上的微微一滞,“这……这如何使得?!” 他连连摆手,后退半步:
“贫道何德何能?二位道兄为救贫道,付出如此惨重代价!贫道寸功未立,已是惭愧万分!岂能再贪图道友的护身至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曹宝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决绝:
“老师不必推辞。”
“一物自有一主!天命机缘,强求不得。今日此宝落入弟子之手,或许正是为了……引它到真正的主人面前!”
他目光落在燃灯身上,“弟子修为浅薄,此宝在我手中,不过明珠蒙尘,徒惹祸端罢了。老师既言此珠可助大道,乃是天意所归,弟子……心甘情愿奉上!”
曹宝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恳请老师收下!否则……弟子道心难安!”
他再次将定海珠向前送出。
燃灯“唉……道友如此深明大义,胸怀坦荡,贫道……再推辞便是不识天数,辜负道友一片赤诚了!”
燃灯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感动。
他对着曹宝,无比庄重地深深一揖,行了一个大道之礼:
“如此……贫道燃灯,承蒙道友厚赐!此恩此德,永世不忘!大道路上,必不负道友今日之赠!”
话音落下,燃灯从曹宝手中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散发着混沌气息的定海珠!
珠子入手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通透感、一种仿佛与大道本源相连的奇异感觉,瞬间充盈了燃灯的四肢百骸!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至宝,无比珍重地纳入怀中!贴身藏好!
“曹道友,” 燃灯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此地惨烈,血腥冲天,非久留之地。贫道欲往西岐相助明主,共伐无道。道友……可愿随贫道同行?”
曹宝点了点头:
“但凭……老师安排。”
燃灯见状,不再多言,跨上梅花鹿。
曹宝跟在后面。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西岐芦篷的方向,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