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淮舟回王府已是亥时。
迈过大门时,他目光下意识扫向廊下,却没看见往常那抹温静等候的身影。
他脚步顿了顿,心头漫起郁色。
路过昭宁殿,里面烛火早熄,只有当值的两个侍女朝他恭敬行礼。
他立在夜风里无声的扯了扯嘴角,眼底掠过一丝自嘲,转身朝正殿走去。
推开殿门,朔淮舟看见两个箱笼端端的放在那。
里面正是属于他的衣物书卷、日常用品,一件一个整整齐齐摆放其中。
方才强压下去的不适与落空,在这一刻轰然冲破心防,骤然烧成一片灼烈的怒意。
他气到极处,反而低低笑出声来。
“好……好得很。”
他齿缝间沁出寒声,一字一字像是淬了冰。
“真是我的好王妃。”
“连一日都不愿多等,就这么急着把本王的东西全都送回来——”
“是怕本王赖在她那儿不成?”
他紧握拳头,胸腔不断起伏。
当即准备去昭宁殿质问那个无情的女人,却在踏出殿门外顿了步伐。
理智在这一刻回笼。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和褚婳之间本就是假扮夫妻,如今母后眼线已走,就该恢复如常。
她一个清白女子总是和他待在一处,免不了担惊受怕,何况他从不是她真正的夫君。
理智告诉他褚婳是对的,就该如此,可口中却传出了些苦涩味道。
朔淮舟深呼一口浊气,他想,他只是不习惯。
就算和下人朝夕和睦相处一个月,离开的时候也会有不适。
何况他先前真动了把她当知己的念头,有些失落情绪是正常的。
叫来下人备水沐浴,他强迫自己入睡,不断催眠自己。
只是习惯,只是习惯...
过些时日就好了。
守在门外的玄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叹了口气。
殿下怕是对郡主上了心思,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何况还有个叶姑娘梗在其中。
希望殿下早日看清自己,他希望王府主母一直都是郡主,那般菩萨心肠的人就该被小心呵护着。
玄墨默默想着,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一连半月,褚婳都没和朔淮舟碰面,偶尔瞥见也是行色匆匆离去的背影。
朔淮舟在刻意躲着褚婳。
王府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眼见朔淮舟冷落褚婳,就开始有不知数的奴婢怠慢褚婳。
褚婳无语望天,蠢货怎么这么多。
入王府来她雷霆手段,整个王府后院早就牢牢攥在她手心。
就算没有朔淮舟,这些奴婢奴才的身契也都在她手上,怎么还有不怕死的来送命。
想到什么,她眼里流光一闪,左右是几个跳梁小丑,就先蹦哒着吧。
于是,昭宁殿内其乐融融一片和睦。
昭宁殿外嬷嬷奴婢议论褚婳失宠,送来的吃食用具一日比一日敷衍。
褚婳无所谓,反正昭宁殿什么都有,玉婉更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她。
她该吃吃该喝喝,该玩闹玩闹。
瞧着竟是比刚嫁进来那阵,胖了一些。
-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是每年一度的皇家秋猎时间。
褚婳作为定北王妃,必定要跟着出场。
被玉璃抱上马车时,朔淮舟正在车厢内打理着弓箭和箭簇。
听见声响他抬头,正正对上褚婳的脸。
她,好像瘦了点。
如果褚婳知道,一定会回他一句,臆想是病,得治。
褚婳坐定后,在他身侧行礼,轻声唤了句,“见过殿下。”
朔淮舟手紧紧握住弓箭,淡淡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同样的马车,两月前他们还并肩而坐,温声细语的商量婚后相处细节。
不过短短五十余日,他们竟快成了陌生人。
朔淮舟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没了勇气。
他以什么身份开口,一个假夫君么?
他记得褚婳语气清明、言辞果断的同他划清界限,分明是避之不及。
而他心里……明明还装着叶知微。
这一个月来,朔淮舟刻意不去想褚婳,甚至回避一切可能遇见她的场合,就是怕自己有所动摇。
他确定自己心里仍有叶知微,仍想将她迎入府中,给她名分。
可褚婳的影子总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浮现。
茶凉时、夜深时、甚至是对着叶知微温柔笑语时……
他的心会突然一滞,紧接着一片混沌,乱得发慌。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不想跟他的父皇一样,嘴上说着爱母后却纳了无数宠妃,风流多情却自诩深情。
从一开始他就坚定要与叶知微一生一世,娶褚婳不过是权宜之计。
怎料短短两个多月,他的心就开始不听使唤。
这段时间,他常去探望叶知微,试图弥补先前对她的疏忽与冷落。
可总在某个走神的瞬间,暗自想着褚婳此刻在做什么。
他一直宽慰自己只是不舍和她的默契,但思绪总会飘远。
而现在,褚婳就在他身旁。
他这才发觉,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思念她。
朔淮舟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闭上眼,将关心生生压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明白,又能对褚婳说什么?
贸然开口,不过是另一种唐突和自私。
再等等吧。
等他真正辨清了心意,等他想明白了那一次次不由自主的走神,和莫名滋长的牵挂究竟意味着什么。
到了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那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式,对他,对褚婳,也对叶知微。
两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了皇家猎场。
车停稳的瞬间,朔淮舟转向身旁的褚婳,低声说了一句。
“郡主,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将她稳稳抱起,褚婳安静的倚在他怀中,任由他动作。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在人前,他们仍是那对恩爱有加的新婚夫妇。
感受到怀中人全然交付的顺从,朔淮舟不自觉收紧了手臂。
一连多日积压在心头的阴翳,因为这片刻亲近散去了几分,就连紧绷的下颌也慢慢放松。
将褚婳轻轻放入轮椅后,感受到指尖仍残留的那抹温度,他心里生出几分不舍。
“阿舟,”
她忽然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如水。
“我们走吧,该去觐见皇兄和母后了。”
这声久违的“阿舟”,让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头顶的好感度从之前忽高忽低的变化,重新回到了60。
“……好。”
他迅速收敛神色,推起轮椅,声音却不自觉放柔。
“我们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