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院内部激烈争论储能电池选型方案,保守派坚持成熟但效率低的铅酸电池,少壮派力主能量密度高的锂电池但成本翻倍,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位老工程师默默调出十年前因储能爆炸事故被尘封的档案,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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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西侧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将高原下午过分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燃在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光柱里狂乱地飞舞,像极了此刻项目评审会上焦灼、烦躁的气氛。空调卖力地嘶吼,却吹不散那团由人体热量、紧绷神经和观点碰撞所凝结的无形滞重。
“我再重申一遍,”负责电气一次的主设,鬓角已经花白的李工,手指关节重重叩在摊开的设计图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铅酸电池,技术成熟,安全可靠,运行维护经验我们院里积累了十几年!造价,比方案b,”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低了整整百分之四十!这是最稳妥,也是对业主最负责任的选择!”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支持他的一众老工程师们或点头,或低声附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基于过往经验和成本控制的保守共识。
“李工,您的稳妥,代价是效率和土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项目副设赵峰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有神。他“啪”地一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身体前倾,语速快而清晰,“我们‘风光牧’互补基地,打的就是高效集约的牌!锂电池能量密度是铅酸的数倍,同样储能容量,占地面积能节省三分之二!充放电效率高出百分之十五以上!全生命周期度电成本核算下来,未必没有优势!我们不能只看初始投资!”
他是院里近几年冒尖的少壮派,顶着名校博士的光环,脑子里装满了最新的技术和激进的理念。
“优势?拿什么保证?”李工旁边一位负责过多个电站的老专家哼了一声,“锂电池,娇气!温度敏感性高,循环寿命数据漂亮,实际运行呢?衰减呢?最要命的是安全性!新闻上那些储能站起火爆炸的,烧的是谁?不是铅酸!”
“技术是在进步的!bmS(电池管理系统)、热管理、安全预警,现在都有成熟的解决方案!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赵峰毫不退让,他身边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也面露赞同,跃跃欲试地想补充。
“解决方案?增加的都是成本!是复杂度!是未来的故障点!”
“但换来的是项目竞争力的提升!是跟上时代步伐!”
争论像拉锯战,在“成熟稳妥”与“先进高效”两个阵地间反复撕扯,言辞越来越尖锐,情绪也逐渐升温。烟雾开始在几个老工程师指间缭绕,更添烦闷。主持会议的副院长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前的两个方案,一个是行走多年的老马,识途但脚力慢;一个是血统高贵的骏马,迅捷却可能尥蹶子。责任重大,他不敢轻易拍板。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空气几乎要爆燃的时刻,会议室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动了一下。
那是陈工,院里资格最老的元老之一,平时主要负责技术档案和顾问工作,很少在这种具体方案评审上发言。他头发已经全白,背微微佝偻,脸上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他没有参与争论,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面前那台老旧得与会议室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屏幕朝向争吵的双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迟缓与郑重,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屏幕上,不是一个复杂的图表或炫目的ppt,而是一份电子档案的扫描件。页面泛着陈旧的电子微黄,顶头是醒目的、红色的粗体字——“7·23”格尔木储能示范项目特大事故技术分析报告(内部密件)”。
“格尔木……7·23……”有年轻工程师下意识地念出声,带着疑惑。
而那几个刚才还言辞激烈、坚持锂电池方案的老工程师,包括李工在内,脸色骤然变了。他们死死盯着那个屏幕,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李工端着的茶杯悬在半空,细微的震颤让杯盖与杯身发出极轻却刺耳的“咯咯”声。
赵峰也愣住了,他显然没听说过这个项目代号,但“特大事故”四个字像冰水,浇熄了他心头一部分躁动的火苗。他疑惑地看向陈工,又看看脸色煞白的老前辈们。
陈工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枯瘦、指节突出的手指,缓慢地、一下下地,敲击着键盘的下箭头。
页面向下滚动。
出现了扭曲、炭化的金属支架残骸的照片,焦黑一片,辨认不出原貌。
出现了爆炸冲击波扫平附近简易板房的狼藉景象。
出现了现场抢救时,拍到的被高温熔融又凝固在一起的、奇形怪状的电池模块特写,像某种狰狞的现代雕塑。
最后,定格在了一页人员名单上。不是伤亡名单,是“事故技术责任认定相关人员”列表。上面有几个名字,被用红色的电子划线醒目地划去,后面跟着小字注释。在座有好几位老工程师,他们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的是——“引咎离职”、“调离技术岗位”、“记大过处分”……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被彻底抽空了。
所有嘈杂的争论、激动的辩解、烦躁的敲击声,甚至空调的嘶鸣,都消失了。会议室里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无法带来暖意,反而像探照灯,冰冷地照亮着每一张失去血色的脸。
赵峰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他张了张嘴,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之前所有的理论、数据、技术展望,在这份尘封的、带着血腥和焦糊气息的档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轻飘,甚至……幼稚。
陈工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他的声音不高,嘶哑,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迹和沉重的回响:
“十年了……”
“看来,都忘了……”
“格尔木的锂电……是怎么烧起来的……”
“……是怎么……死人的……”
死寂在蔓延,档案上那焦黑的残骸与刺目的红字,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呼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