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食堂残存的饭菜气息,吹过校园小径。
叶云溪和程乐天吃完晚饭,便回宿舍洗漱去了,要是等晚修下课可就没多少时间洗了。
推开302宿舍的门,一股混合着汗味、泡面香精和廉价香水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刘胖子整个人陷在他那张嘎吱作响的床铺上,一张胖脸几乎要贴到手机屏幕上,对着视频那头一个浓妆滤镜厚得看不清五官的“美少女”,发出腻死人的傻笑。
“嘿嘿~宝贝儿~~今晚有没有想我啊~~......啊?想我想到睡不着?嘿嘿,我也是我也是~~~
我跟你说啊,今天食堂那鸡腿,啧啧,简直了!要是你在,我肯定给你抢俩最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程乐天还沉浸在被“叶云汐妹妹”拒绝的的郁闷里,刚刚吃饭他可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一见刘胖子这死样,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几步蹿到刘胖子床边,伸长脖子对着手机屏幕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哟!嫂子好!嫂子今天这妆画得......跟要登台唱戏似的,真喜庆!胖子,你行啊,从哪片电子海洛因里捞出来的?”
“你m!滚啊!!”刘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手机屏幕,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怒地维护着。
“什么电子海洛因!这是真爱!懂不懂!你个单身狗少在这儿酸葡萄心理!”
“真爱?”程乐天夸张地掏掏耳朵,一脸鄙夷。
“隔着屏幕舔像素点那种真爱?胖子,你这‘新任女友’怕不是个AI吧?叫声老公听听,看有几种语音包?”
他模仿着夹了个令人恶寒的电子音:“‘主人,请吩咐~~~’”
“程乐天我跟你拼了!”刘胖子嗷一嗓子,臃肿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从床上扑下来,和程乐天扭打作一团。
枕头乱飞,拖鞋满地,夹杂着刘胖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和程乐天欠揍的哈哈大笑。
张眼镜从书本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默默低下头去,仿佛早已习惯这鸡飞狗跳的日常。
叶云溪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熟悉又吵闹的一幕,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竟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闹腾了好一会儿,程乐天才舍得进去洗澡,晚自习的时间也在一点点逼近。
等他洗完后,叶云溪拿着洗漱用品走进狭小的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他低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平坦的胸膛和小腹隐约的肌肉线条上。
这具陪伴了他十七年的、属于“叶云溪”的身体,此刻却像一件租来的、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旧衣服。
水流划过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猛地甩甩头,试图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变身时限的倒计时像冰冷的铁箍,紧紧勒在他的意识上。
...........
晚自习,在暮色四合中拉开序幕。
教学楼灯火通明,映照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教室笼罩在一片低气压的安静里。
班主任李老师坐在讲台后,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伏案学习的学生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的、略带压力的学习氛围。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粉笔灰在光柱里缓慢浮沉。
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混合着刚打完球的男生身上若有若无的汗酸味。
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是这片安静下唯一的背景音。
叶云溪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画满了毫无意义的线条。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扭曲的函数图像上。
手腕上的电子表,秒针每一次冰冷的跳动,都像直接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八点......”
五个小时的时限,像一个精准的诅咒,距离上次变回男身,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喂,叶云溪?”同桌林小雅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八卦之火。
“魂丢啦?看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
叶云溪猛地回神,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小雅凑得更近了些,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飘过来,她眨巴着大眼睛,声音压得更低:
“哎,最近梁雨欣咋突然跟你走近了,我记得平时人家都不理你的,说真的,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啧啧,有情况哦!”
她促狭地笑着,“该不会......女神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吧?”
梁雨欣?对我有意思?叶云溪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荒谬感涌了上来,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可心底深处,那被焦虑和恐惧压得奄奄一息的、属于“叶云溪”的隐秘期待,竟也因为这毫无根据的八卦,偷偷探出了头,在胸腔里漾开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甜意。
林小雅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识趣地没再追问,转回头去对付她那本厚厚的英语词汇书,笔尖在纸上划拉得更快了。
叶云溪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回练习册,但那些数字和符号像一群游动的蝌蚪,完全抓不住。
他再次看向墙上轮转的时钟,19:53,离晚上八点钟越来越近了。
焦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能想象得到,待会儿,安静的教室里,所有人都沉浸在题海中。
而他,会在某个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扭曲、缩小,宽大的校服会滑落,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这个性别的纤细肢体......
不能再等了!必须提前行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难以启齿的生理需求困扰......
眉头紧锁,嘴唇微抿,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捂在了小腹上。
他举起手,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足够清晰:“李老师......”
讲台上正低头批改作业的李良闻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扫了过来:
“嗯?云溪什么事?”
“老师......”叶云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带着点尴尬。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趟厕所。” 他适时地配合了一个微微弓腰的动作。
李老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锐利的目光在叶云溪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
叶云溪今天实在有些反常,下午才闹出那么一档子事。
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惯有的严肃:“...快去快回,别耽误太久。”
“谢谢老师!”叶云溪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尽量控制着步速,不显得过于急切,但脚步依旧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拉开后门,闪身出去,隔绝了教室里那道道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吸入肺腑,反而让他因紧张而发烫的身体感到一丝清醒。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走廊尽头的男厕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氨水气味扑面而来。
厕所里很安静,只有水龙头未拧紧的“滴答”声,以及窗外传来的微弱风声。
昏黄的顶灯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块状。
很好,这个时间点,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那么一丝丝,长长舒了口气。
呼......安全了!
他毫不犹豫地冲向最里面那个隔间,一把推开男厕所厚重的门板,冰凉的金属把手硌得手心发疼。
反手“咔哒”的一声,锁上了隔间门。
狭小的空间给了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把肋骨撞断。
他就这么等了几分钟,那种熟悉的、身体内部被无形力量拉扯的感觉,已经隐隐开始涌动。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着那股源自小腹深处的奇异热流。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惊天动地声响。
变化无声无息,却又剧烈的如同山崩海啸。
骨骼深处传来细微却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体内游走穿刺,又迅速融化。
身高在视线里飞速下降,墙壁上斑驳的瓷砖纹路在眼前放大。
宽大的校服外套瞬间变得像个滑稽的麻袋,空荡荡地罩在身上,领口几乎要滑下肩膀。
属于少女的、纤细柔和的轮廓正在这狭小的隔间里悄然重塑......
“咔嚓!”
隔间的门栓,竟然被一股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了!
老旧金属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穿了叶云汐刚刚构筑起的脆弱安全感!
隔间门被拉开一道刺目的缝隙,走廊冰冷的灯光如同探照灯般粗暴地打了进来,瞬间驱散了隔间内相对昏暗的阴影。
叶云汐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尖锐的嗡鸣在颅内疯狂肆虐,震得灵魂都在颤抖。
所有的感官在极致的惊恐中瞬间被剥离,只剩下眼前那张猝不及防闯入视野的脸。
是苏沐晨!门不是锁了吗?
他正站在隔间门口,一手还保持着拉门的姿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眸,在看清隔间内景象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手里拿着的铁片“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厕所里回荡,像敲响了一面破锣。
地板上残留的水渍溅开,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干净的裤脚上,但他浑然未觉。
显然,是他撬开的,带着某种未知的目的。
“你.......?”他只感觉自己此刻,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化的雕塑,维持着那个拉门的姿势
苏沐晨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每一个惊悚的细节。
这是一个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无法定义的模糊存在。
身形比叶云溪矮小了一大截,套在那件过于宽大的蓝白校服里,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黑色的长发正以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从发根生长、蔓延,如同泼墨般迅速覆盖了脖颈,几缕发丝还带着新生的湿润感,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微微泛红的颊边。
那张脸,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分属于叶云溪的轮廓,但线条正变得柔和,属于男性的棱角在灯光下仿佛正在融化、重塑,透出一种雌雄莫辨、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还有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
正是他之前在厕所隔壁间感受到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那股奇异气息!
此刻,这股气息正浓烈地、毫无遮掩地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的余韵。
隔间里,叶云汐同样僵在原地,如同被美杜莎凝视过。
大脑彻底死机,一片空白。
羞耻、惊恐、暴露的绝望.......无数种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纸死死堵住,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金色的眼瞳在极致的惊恐下无法控制地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簇冰冷火焰,倒映着苏沐晨那张写满惊骇的脸庞。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成了坚冰。
狭小的厕所隔间,瞬间变成了宇宙中一个被遗忘的、充满惊悚秘密的孤岛。
只有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如同丧钟,敲击在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