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白玉山的残月还悬在东边,碎玉堆里渗出的清光已如血水般黯淡。林不觉靠在律心台断裂的边缘,妖皇印贴在胸口,温凉如初,却压不住四肢的麻木。寒髓咒像一条冰蛇,正顺着他的脊骨往上爬,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刺骨的钝痛。
阿骨朵蹲在一旁,用布条裹住焦黑的左臂,咬牙不吭声。他身后,二十七名赤狼遗民或坐或倚,有人在磨刀,有人在清点箭矢,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疲惫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
白瞳靠在回廊石柱上,脸色惨白如纸,左臂律骨处的灼痕已蔓延至肩胛,像一道被月火烧出的烙印。她闭着眼,呼吸微弱,却仍强撑着未倒。
“他们还会来。”阿骨朵低声道,“玄鳞教不会只试一次。”
林不觉点头,目光投向山下。雾林坡方向,黑影绰绰,似有火光隐现——那是玄鳞教前锋在集结,准备天亮后强攻。
“我们撑不到天亮。”他声音沙哑。
就在这时,南方天际,一点赤红骤然亮起。
不是火把,不是篝火,而是一道自地底喷涌而出的赤焰,如龙抬头,直冲云霄。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数十道赤焰接连腾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连成一线,如赤尾部的脊梁,横贯荒原。
“是赤尾火骑!”阿骨朵猛地站起,眼中燃起光。
林不觉心头一震。他知道赤尾火骑——赤尾部最精锐的战力,常年守南境商道,以火藤马为坐骑,马鞍嵌火晶,马鬃染赤焰。传说他们踏沙如龙,火过无瘴,妖气不侵。
可赤尾峰距白玉山三百里,一夜之间,如何能至?
答案很快揭晓。
赤焰之下,大地震颤。
不是马蹄声,而是火藤马踏地时引发的“火律共振”——赤尾部独有的战阵之法。火骑并非疾驰,而是以特定节奏踏地,每一步都引动地火精脉,形成一道移动的火障,既能御敌,又能驱散妖气。
赤狐月来了。
她未着赤金战袍,只一身暗红劲装,金瞳在晨光中如熔金。她骑在最前方的火鬃马上,马鬃如焰,四蹄踏处,沙土自燃,形成一道赤色火径。身后百名火骑列阵如楔,火藤马口鼻喷出赤雾,与地火交融,化作一道火龙,直扑雾林坡。
玄鳞教前锋刚在坡上列阵,便见火龙压境。
“结鳞盾!”教徒首领厉喝。
十二名鳞甲教徒迅速围成一圈,鳞片竖起,形成一道黑甲屏障。这是玄鳞教对付火攻的秘法——以千年蛇蜕炼成的鳞甲,可隔高温。
赤狐月冷笑,手中赤铜令一扬。
火骑阵型骤变。
前排三十骑猛然加速,火藤马跃起三丈,马蹄踏空,竟在半空中引动火精,化作三十六道火矛,直刺鳞盾缝隙。后排七十骑同步踏地,火律共振爆发,地火如潮,自下而上冲破鳞甲根基。
“轰——!”
鳞盾崩裂,火矛贯入,教徒惨叫倒地。火骑如潮水般涌入,弯刀出鞘,刀刃裹着赤焰,所过之处,鳞甲焦黑,符咒自燃。
玄微子站在远处山丘,目睹此景,脸色阴沉。
“赤尾火骑……竟已练成‘火律战阵’?”他喃喃道,“赤狐月,你藏得够深。”
他本以为赤尾部只是守关的盐铁部族,无甚战力。却不知赤尾部百年守南境,与沙妖、瘴魔、盗匪交战无数,早已将火精与战阵融合,创出这套专克妖气的战法。
“撤。”他拂尘一挥,戾气棺椁沉入地底,“留得青山在。”
火骑未追,只列阵于白玉山下,火径如桥,直通山脚。
赤狐月翻身下马,火鬃马口吐赤雾,跪地喘息。她快步上山,金瞳扫过废墟,最终落在林不觉身上。
“你没事?”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不觉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死不了。”
赤狐月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赤红药丸——赤尾火精凝露。她递过去,指尖微颤:“三粒,撑不过七日。”
林不觉接过,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遇袭?”
“赤尾火骑昨夜巡至鸣沙谷,见玄鳞教踪迹。”赤狐月望向白瞳,“我本欲等万妖祭后再动,但……火骑感应到律心台崩裂,地火逆流,赤尾鼎三震。我知道,出事了。”
她起身,走向白瞳,蹲下查看其伤势。
“引月归脉?”赤狐月皱眉,“你疯了?此术反噬极重。”
白瞳睁开眼,虚弱一笑:“若律心台毁,青丘无律。我宁伤律骨,不负律心。”
赤狐月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赤尾火晶簪,轻轻放在白瞳手心:“此簪可温经,三日。”
白瞳未推辞,只低声道:“谢了。”
赤狐月转身,走向律心台废墟。她蹲下,拾起一块碎玉,指尖抚过上面残存的律纹。
“九部共治,名存实亡。”她低语,“但青丘不能无律。”
林不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赤狐月来,不只是救人,更是立威。
果然,她站起身,金瞳扫过全场:“从今日起,赤尾部接管白玉山防务。火骑驻守山脚,赤狼遗民协防东侧。任何人,不得擅入。”
阿骨朵抱拳:“遵令。”
赤狐月又看向林不觉:“你随我回赤尾峰。白玉山已非久留之地。”
林不觉摇头:“律心台虽裂,但印在。我需守此地,等影狐消息。”
“影狐已闭谷。”赤狐月语气坚定,“千影谷三日前传讯,影七说:‘律若存,影狐不灭;律若亡,影狐自焚。’他们不会出来了。”
林不觉心头一沉。
赤狐月走近一步,声音压低:“青丘的律,不在白玉山,而在人心。白玉山已成靶子,你留在此,只会引来更多杀机。”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跟我回赤尾峰。那里,才是新律生根之地。”
林不觉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赤狐月挥手,两名火骑上前,抬来一乘火藤软轿。轿身以火藤编织,内嵌火晶,可驱寒暖身。
“你坐轿。”赤狐月道,“火骑开道,赤狼断后。”
她翻身上马,金瞳扫过雾林坡方向,声音冷冽:“玄鳞教,你们想乱青丘?先问问我赤尾火答不答应。”
火骑齐声低吼,火藤马喷出赤雾,火径如龙,蜿蜒南去。
林不觉坐在轿中,透过火藤缝隙,望见白玉山在身后渐渐模糊。他知道,从今日起,青丘的重心,将从白玉山,移向赤尾峰。
而赤狐月,将成为这场乱局中,最不可忽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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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赤尾火骑以“火律战阵”护行,火径所过,妖气退散。林不觉靠在轿中,寒髓咒因火晶温养,稍有缓解。他望着赤狐月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
“你怎知玄鳞教会夜袭?”
赤狐月头也不回:“黑牙昨夜遣密使至赤尾峰,说玄微子携戾气棺入雾林坡。我本不信,但赤尾鼎三震,地火逆流,我知事急。”
林不觉心头一震:“黑牙?”
“狼族内部分裂。”赤狐月声音平静,“少壮派欲联玄鳞教,长老派欲守旧约。黑牙……站在长老派一边。”
林不觉沉默。他想起黑牙在万妖祭前的承诺,心中五味杂陈。
“你不信他?”赤狐月忽然问。
“信一半。”林不觉苦笑,“两成圣药,换不来他的忠诚,但换得来他的犹豫。”
赤狐月轻笑一声:“聪明。”
她勒马,回头看他:“林不觉,你可知赤尾部为何百年守南境,却无话语权?”
林不觉摇头。
“因为我们只守,不争。”赤狐月金瞳如炬,“我们产盐铁,供九部,却从不参与九部议事。我们守商路,护九部,却被视为边关蛮部。”
她望向远方赤尾峰,赤雾缭绕,如律之潮。
“但今夜之后,不一样了。”她声音低沉而坚定,“赤尾火起,青丘当知——守部,亦可为鼎。”
林不觉看着她,忽然明白:赤狐月要的,从来不是权力,而是尊严。
而他,或许能帮她,用律,而非刀。
风起,赤雾翻涌,火骑如龙,踏沙南归。
青丘的天,正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