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第九日,辰时。
神京,原律武监旧址。
晨光微熹,薄雾未散。昔日威震天下的律武监衙门,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草没膝。朱漆大门早已倾颓,半埋于雪泥之中,门楣上“律武监”三字斑驳剥落,唯余一道深深刻痕,似被刀劈斧凿,又似被岁月啃噬。门前一对石狮,一只断首,一只独眼,却仍昂首向天,仿佛在无声诘问这七年的沉冤。
然而今日,这片废墟却有了生气。
百余名工匠正在清理场地,有人挥锹铲雪,有人搬运断梁,有人丈量地基。木料、青砖、石材堆满空地,皆由内帑拨付,上盖“御赐”朱印。更有数十名白鹿书院学子,身着青衫,手持扫帚,默默清扫积雪落叶,动作整齐划一,如行军布阵。
林不觉立于废墟中央,左臂律骨微温,六品通脉境的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流转,驱散晨寒。他今日着夜巡司新制皂衣——深青色,绣青铜律纹,腰悬铜牌,上刻“律武司司正”五字。虽未佩刀,但气势已与往日录事判若两人。
“林司正!”一声洪亮呼喊自街口传来。
赵铁山大步而来,甲胄未解,肩披玄色大氅,风尘仆仆,显是刚从北境星夜兼程赶回。他身后跟着十名边军精锐,皆着轻甲,背负长刀,步伐沉稳如山。
“赵将军!”林不觉迎上。
赵铁山抱拳,声如洪钟:“末将奉陛下旨意,率边军五百,助建律武司!另带北境寒铁三百斤,可铸律堂铜柱、律碑基座!”
林不觉心头一热:“有劳将军!”
赵铁山环视废墟,眼中闪过痛色:“七年前,我奉命围监,却未入内。只在外围见火光冲天,三百零七人……无一生还。”他拳头紧握,“今日能亲手重建,死亦无憾!”
两人并肩而行,踏雪巡视。
“衙门布局,可有图样?”赵铁山问。
“有。”林不觉取出一卷图纸,“沈山长亲绘,依古制而新。”
图纸展开,格局清晰:
正门:三间五架,悬“律武司”匾额,两侧立律碑,刻《大胤律》总纲。
前堂:律堂,审案之所,设公案、刑架、证物柜。
中堂:律库,藏律典、卷宗、律器。
后堂:司正署、律使署、值房。
东西跨院:东为律学堂,西为律武堂(演武、炼体之所)。
后园:律骨祠,供奉三百零七位律官牌位。
赵铁山点头:“好!律堂需高阔,显威严;律武堂需坚实,可承重击;律骨祠……”他声音低沉,“需清净,不可受扰。”
“将军所言极是。”林不觉指向废墟一角,“此处原为律骨祠,地基尚存,可原址重建。”
赵铁山蹲下,抚摸残破地砖,指尖微颤:“好。”
两人正说话,忽闻马蹄声急。
苏小蛮策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十名御史台卫士,押运数十车物资。
“林大哥!”苏小蛮翻身下马,英姿飒爽,“父亲命我送来法家律典三百卷、刑具全套、律令印玺三十六方!另附《律武司职掌条例》一册,请司正过目!”
林不觉接过木箱,打开,内中印玺皆以青铜铸就,印文清晰:“司正之印”、“北境律使”、“法曹御史”……每方印底皆刻“法平如水”四字。
“苏大人有心了。”林不觉郑重道。
苏小蛮一笑:“父亲说,律武司若无印,便无权。今日起,你可调三品以下官员,可拘五品以下武将,可封七品以下道观佛寺!”
林不觉点头,将印玺交予老周保管。
老周佝偻着背,默默接过,眼中却有精光一闪——武学四品的内息,悄然护住印玺。
此时,阿骨朵与沈知微亦至。
阿骨朵带来北境赤狼部赠礼:狼皮百张、雪莲十株、寒铁矿石五十斤。她将一卷羊皮地图递给林不觉:“北境三十六部,愿认律武司为仲裁。此图为各部驻地、水源、律约,可助边律总督履职。”
沈知微则带来白鹿书院支援:律学学子五十人,可充律学堂教习;《律典集成》一千卷,可充律库;另附《尚宝监志》抄本一册,密密麻麻朱批满页。
“父亲说,律武司需文武兼备。”沈知微轻声道,“文以明律,武以护律。”
林不觉环视众人,眼眶微红。
他知道,
这不是重建衙门,
而是——
重铸天下人心。
午时,工地。
工匠们已清理出正门地基。赵铁山亲自指挥边军,抬来第一根寒铁铜柱。
“起!”赵铁山暴喝。
十名边军齐吼,铜柱缓缓竖立。
林不觉上前,以律骨触柱。
刹那,铜柱嗡鸣,律纹浮现!
众人惊呼。
“律骨认主!”赵铁山大笑,“好!此柱为律堂之脊,永镇邪祟!”
苏小蛮指挥工匠,在柱上刻字:“法平如水,鼎正不倾”。
阿骨朵则率人,在东西跨院栽下两株铁骨梅——北境圣树,耐寒耐旱,象征律之坚韧。
沈知微带学子,在律库地基上铺青砖,每块砖下压一卷《论语》,寓意“以儒辅法”。
老周默默在后园清理律骨祠旧址,发现一块残碑,上刻“林正言”三字。他颤抖着抚摸,老泪纵横。
林不觉见之,默默立于碑前,焚香三炷。
“父亲……”他低语,“律武司,回来了。”
申时,皇城。
紫宸宫东暖阁。
景元帝独坐御案之后,手中握一卷密报——正是律武司重建进度。
“一日之内,正门地基已清,铜柱已立,律库已铺砖……”他低声自语,“林不觉,果然未负朕望。”
他望向窗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
“父皇……”他眼神复杂,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被深深藏起。
殿内,松炭青烟依旧笔直,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