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楼的箭垛旁，身上穿着厚重的玄铁盔甲，盔甲的边缘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手按在剑柄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髓里钻。他望着远处苍茫的草原，雪覆盖了大半片土地，只剩下零星的枯草露出黄色的尖儿，天地间一片萧瑟，连风都带着股肃杀的气息。
“少郎！北狄那边有动静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从楼梯口跑上来，跑得太急，铠甲碰撞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响，脸上冻得通红，说话时带着白气，“巴图和巴特尔的人在东边的黑水河牧场起了冲突！听说两边都带了刀，已经死了三个牧民，还有几个受伤的！”
苏知衍的眼神瞬间一凛，原本放松的肩膀绷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士兵手指的方向——黑水河牧场离雁门关只有五十里，是札答兰部最肥美的牧场之一，往年这个时候，牧民们都在那里囤草，如今却成了冲突的导火索。“冲突规模大吗？有没有越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哪怕心里急，也没露半分慌乱。
“暂时没有越境，”士兵连忙摇头，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口气，“但两边都在往牧场增人，巴图带了两百骑兵，巴特尔也调了一百多牧民，看那样子，是要把事情闹大！”
苏知衍慢慢握紧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缠着的牛皮已经被他摸得发亮。他回头看向城楼里的士兵，高声下令：“传我命令，第一队、第二队士兵各带五十人，去东城门驻守，弓箭上弦，弩箭备好，密切关注黑水河的动向；第三队留在城楼，每一刻钟派一人去侦查，一旦发现北狄人越境，立刻吹号报信！另外，让人去给苏副将说，让他把粮仓的门看好，再检查一遍御寒的棉衣，别让士兵们冻着！”
“是！”士兵大声应下，转身快步跑下城楼，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城楼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苏知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那是他上个月让京城的银匠打的，纯银的质地，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边缘还錾了一圈小小的莲花纹，摸起来滑溜溜的，带着体温。他轻轻摩挲着长命锁，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祁星黎的样子——上次回京时，她穿着月白色的软缎寝衣，靠在窗边晒太阳，腹部微微隆起，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跟他说“知衍，辛苦你守着边境了”。
“殿下，您放心，”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末将一定守好雁门关，绝不让北狄人越境一步，让您和小殿下在京城安心待产。”说完，他把长命锁重新揣回怀里，紧贴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来自京城的温暖。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像是能看到太女府里的暖炉和灯光。
与此同时，太女府的寝殿里，却是一片暖意融融。寝殿的地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墙角的暖炉里烧着银丝炭，没有烟味，只散出温润的热气，把殿里的温度烘得刚刚好。祁星黎靠在铺着兔毛软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绣着缠枝莲纹的薄被，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炉子里装着热水，暖得她指尖发烫。
紫芙站在软榻旁，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江南风物志》，声音温柔动听，像春日里的细雨：“……杭州府的西湖边，种着上千株桃花，有红的、粉的、白的，到了三月，桃花开得满树都是，风一吹，花瓣就落在湖面上，像撒了一层胭脂。湖边还有卖桃花糕的，用新鲜的桃花瓣和糯米粉做的，甜丝丝的，还带着花香……”
祁星黎听得入了神，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西湖的景象：碧波荡漾的湖水，岸边的桃花开得绚烂，花瓣飘落在水面上，一个穿着短打的小贩推着小车，车上的蒸笼冒着热气，飘出淡淡的桃花香。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手指在柔软的衣料上慢慢滑动，低声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宝宝，等你出生了，娘就带你去江南，咱们去看西湖的桃花，去吃桃花糕，再去看乐云叔叔修的莲塘，好不好？”
话音刚落，腹中的孩子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踢她的掌心，又像是在点头回应。祁星黎的脸上瞬间露出幸福的笑容，眼角悄悄湿润了——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齐国的希望，为了这个孩子，她就算再辛苦，也要守住这片江山，让孩子能在太平盛世里长大。
“殿下，您别太激动，小心累着。”紫芙连忙放下书，递过一杯温好的陈皮茶，“太医说，您现在要保持心情平和，不能太高兴，也不能太难过。”
祁星黎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陈皮的清香在嘴里散开，舒服了不少。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肖简臣捧着一卷密报走了进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袍，外面罩着件短款的棉袍，刚从外面回来，肩上还沾着点雪粒，手里的密报用红色的火漆封着，上面印着“加急”的印记。
“殿下，苏知衍传来消息了。”肖简臣走到软榻旁，躬身行礼，把密报递过去，“北狄的巴图和巴特尔在黑水河牧场起了冲突，不过暂时没有越境的迹象。另外，我们派去联络巴特尔的人也回来了，巴特尔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增加三成互市额度，用皮毛换茶叶和盐，他会保持中立，不参与巴图和祁悦灵的事。”
祁星黎接过密报，拆开火漆，快速看了一遍，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太好了，这样边境就能暂时安稳了。简臣，你立刻给苏知衍传信，让他继续密切关注北狄的动向，千万别放松警惕——巴图和巴特尔都是老狐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卦了。”
“是，臣这就去办。”肖简臣躬身应下，转身刚要走，却被祁星黎叫住。
“简臣，你等等。”祁星黎从枕边拿起一本书，书皮是深棕色的牛皮，上面写着《北狄风土记》四个大字，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本旧书，“这是你上次议事时说想看的书，我让宫人从藏书阁里找出来了，你拿去看吧，看完了再还回来就行。”
肖简臣愣了一下，接过书，入手温热——显然是在暖炉边待了很久，驱散了书里的寒气。他想起上次议事，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了解北狄的风俗，方便后续和巴特尔打交道”，没想到殿下竟然记在了心里。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他低头看着书皮，轻声说：“多谢殿下，臣一定会好好看。”
“跟我还客气什么。”祁星黎笑了笑，又问，“对了，乐云和彦旻呢？这个时辰了，怎么没见他们过来？”
“乐云在书房整理江南的粮税册，”肖简臣回答，想起易彦旻，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彦旻又去小厨房了，说是昨天听太医说您最近需要多补气血，今天要给您研究新的安胎食谱，叫什么‘八宝安胎粥’，一大早就让小厨房准备食材了。”
祁星黎也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暖意：“彦旻总是这么热心。”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易彦旻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托盘上垫着一块青色的棉布，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碗，碗里冒着热气，还飘着红枣和桂圆的香气。“殿下！您快尝尝！”他把托盘放在软榻边的小几上，献宝似的掀开碗盖，“这是我新研究的八宝安胎粥！里面有红枣、桂圆、莲子、核桃、黑芝麻、枸杞、山药，还有一点点红糖，太医说这些都是补气血的，对您和小殿下都好！”
祁星黎凑过去闻了闻，香气扑鼻，红枣的甜香混合着山药的清香，让人胃口大开。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粥熬得软糯，食材都炖得烂熟，甜而不腻，刚刚好。“好吃，”她笑着说，“彦旻，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再这么下去，都快赶上御厨了。”
易彦旻挠了挠头，脸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说：“只要殿下和小殿下吃得好，我就算不当将军，去当御厨也乐意！”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肖简臣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他捧着《北狄风土记》，站在一旁，心里满是安稳——无论边境的风浪有多大，只要太女府里还保持着这份温情，只要他们这些人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守住齐国的太平，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而在北狄札答兰部的囚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囚帐是用粗麻布缝的，到处都是破洞，寒风从破洞里灌进来，把地上的积雪吹得四处乱飘。祁悦灵坐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上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袄子的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冻得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金步摇，步摇的尖端已经钝了，却还是用力在墙上刻着字——墙上结着厚厚的冰，她每刻一下，就会有冰屑掉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又冷又疼。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眼神疯狂而怨毒，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刻的是“祁星黎”三个字，字刻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恨意。
“祁星黎……你这个贱人……”她低声呢喃，声音嘶哑，被寒风刮得有些变形，“你以为巴图把我关起来，你就能安稳生孩子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肿了，却还是不肯停，“就算我出不去，我也要让你不得安宁……我要让我的影卫杀去京城，杀了你，杀了你的孽种！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说着，她从袖口的夹层里掏出一枚红色的信号弹——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藏了很久，没被巴图的人搜走的。信号弹的外壳已经有些生锈，她紧紧攥在手里，指甲深深嵌进外壳里，眼底闪烁着狠戾的光芒。“等着吧……祁星黎……很快……很快你就会下来陪我了……”
寒风从囚帐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她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疯狂和绝望，手里的信号弹在昏暗的囚帐里，泛着一点点微弱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