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疤狼卫的毙命,如同抽掉了“血狼”佣兵的脊梁骨,残余的敌人彻底丧失了斗志,在锦衣卫愤怒的追击下四散溃逃,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与嶙峋山石之间,只留下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的战场。
厮杀声平息,雪谷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伤者的呻吟和众人粗重的喘息。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林峰小队出发时十二人,此刻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一半,几乎人人带伤。王铁柱左臂伤口狰狞,简单包扎后依旧渗血;林峰右大腿上那支弩箭尤为刺目,箭头深陷肉中,随着他的呼吸带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那两名本就生病的校尉,经历此番惊吓和颠簸,已是气若游丝;还有三人永远倒在了这片异域的雪地上,身体正在迅速变得冰冷。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收缴所有能用的弩箭、兵器和干粮!”林峰强忍着剧痛,依靠在一块岩石上,声音沙哑地下令。他的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扫视着周围,警惕可能存在的反扑。
王铁柱忍着左臂的疼痛,带着还能行动的几名弟兄迅速行动。他们从“血狼”佣兵的尸体上搜刮出不少有用的物资——成壶的弩箭、锋利的弯刀、肉干、奶疙瘩,甚至还有一些治疗外伤的金疮药。这些东西对于几乎弹尽粮绝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头儿,你的腿……”“鬼影子”蹲在林峰身边,看着那支兀自颤抖的箭杆,眉头紧锁。他擅长潜行刺杀,对于处理这等创伤并不在行。
“还死不了。”林峰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先把箭杆砍断,箭头……等稳定下来再取。”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贸然拔箭很可能造成大出血和感染,那将是致命的。
王铁柱找来一把从敌人身上缴获的、相对干净些的匕首,用火折子简单灼烧了一下,走到林峰身边。“头儿,忍着点!”
林峰点了点头,将一块布条塞入口中咬住。王铁柱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将露在外面的箭杆齐根砍断。剧烈的震动让林峰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算盘李”赶紧将搜刮来的金疮药粉撒在伤口周围,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暂时止住了流血。
简单的战场清理和伤员处理耗费了近半个时辰。寒风卷着血腥气,吹得人透心凉。牺牲同伴的遗体被暂时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岩缝中,用积雪掩埋,做了标记,待日后有机会再行安葬。这是无奈之举,却也充满了悲壮。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峰喘息稍定,看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血狼’残部虽然溃逃,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其他势力。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雪山深处,柳红袖最后指引的方向。她就在这片山脉的某个地方,而且处境可能比他们更加危险。
“头儿,我们还……还继续找柳姑娘吗?”一名手臂受伤的校尉虚弱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队伍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的搜索和战斗了。
林峰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期待、或茫然、或痛苦的脸。他知道队员们的体力和意志都已接近极限。但是,放弃寻找柳红袖?他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情感,更因为她是完成任务的关键,而且她此刻正身处险境。
“找!”林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们改变策略。‘鬼影子’,你伤势最轻,由你单独前出侦察,沿着溪谷上游和柳姑娘可能转移的西北方向,寻找任何痕迹,重点是寻找可以容纳我们所有人的、相对安全的避难所。我们其他人,在后面缓慢跟进,以保存体力、救治伤员为首要目标。”
这是一个折中但相对稳妥的方案。“鬼影子”单独行动,目标小,速度快,效率高。大部队缓慢移动,虽然速度慢,但能确保伤员得到照顾,避免再次遭遇强敌时毫无还手之力。
“明白!”“鬼影子”没有任何废话,点了点头,将搜刮来的肉干塞了几块在怀里,检查了一下装备,便如同融入雪地的幽灵,再次向上游方向潜行而去。
林峰在王铁柱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柱子,扶我上马。所有人,互相照应,我们走!”
残存的队伍,带着悲伤、疲惫和一丝不屈的信念,再次踏上了征程。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不知是幸运还是柳红袖冥冥中的指引,他们沿着溪谷向上游艰难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探路的哨兵就发现了“鬼影子”留下的标记——指向左侧一条不起眼的、被冰雪覆盖的支流峡谷。
队伍循着标记转入支流峡谷。这条峡谷更加狭窄,两侧冰壁高耸,阳光难以透入,显得幽暗而寒冷。但没走多远,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被环形山壁包围的、相对避风的小小冰蚀洼地。而在洼地最内侧的冰壁下,赫然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鬼影子”正站在洞口,向队伍招手。
“就是这里了!里面很宽敞,而且有前人活动过的痕迹,应该安全!”王铁柱兴奋地低呼一声,搀扶着林峰快步向洞口走去。
洞口约一人高,里面似乎很深,隐隐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众人鱼贯而入,发现里面果然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冰洞,空间颇大,足以容纳他们所有人和马匹。洞壁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折射着从洞口透入和外面积雪反射的光线,使得洞内并不黑暗,反而有一种朦胧而梦幻的蓝光。最让人惊喜的是,洞内一角竟然堆放着一些干燥的柴火,还有一个石头垒砌的简易火塘,旁边甚至有一个以巨大冰柱为核心、不断滴水的天然水源!
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避难所!
“太好了!这下冻不死了!”队员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绝处逢生的喜悦冲淡了些许悲伤和疲惫。
王铁柱和几名伤势较轻的校尉立刻忙碌起来,点燃篝火,融化雪水,给伤员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喂食热水和干粮。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寒意,也稍稍抚慰了人们紧绷的神经。
林峰靠坐在冰壁旁,看着队员们忙碌,心中稍安。他让王铁柱帮自己检查腿上的伤口,包扎得很好,没有继续流血,但疼痛依旧剧烈。
“算盘李”则开始仔细检查这个冰洞。他在火塘的灰烬里拨弄了一下,捡起一小块没有完全燃烧的、带着淡雅香气的松木残片,又在水源附近的冰面上,发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像是剑尖划过的痕迹。
“大人,”李默走到林峰身边,低声道,“这里不久前确实有人待过,而且……很可能就是柳姑娘。这松木是中原江南一带的特产,塞外罕见。这剑痕……也很像柳姑娘的落英剑法留下的风格。”
林峰的心脏猛地一跳!红袖在这里待过!她可能刚刚离开不久!
就在这时,负责在洞口警戒的一名校尉突然发出一声低呼:“外面……外面好像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王铁柱抓起放在手边的弯刀,示意众人噤声,小心翼翼地摸到洞口,侧耳倾听。
风声似乎变大了些,夹杂着一种……像是重物拖拽的声音,还有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喘息声。
“不像大队人马……”王铁柱疑惑地回头看了林峰一眼。
林峰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他强撑着站起身,拖着伤腿,一步步挪到洞口。
只见在洞口外不远处的雪地上,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迹蜿蜒而来,一直延伸到不远处一块岩石的阴影下。而在那阴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伏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着那还是一个活人。
那身影……那熟悉的衣着……
林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红袖!!”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再也顾不得腿上的剧痛,猛地推开搀扶他的王铁柱,如同疯了一般,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向那个白色的身影!
“头儿!小心有诈!”王铁柱大惊,急忙跟上。
林峰却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伏在雪地中、生死不知的身影。他扑到近前,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冰冷而柔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柳红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绝美脸庞。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冰霜,唇角残留着一道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她的白衣多处破损,肩头和后背上有着明显的刀剑创伤,最严重的是左腹部,那里的衣物被鲜血彻底浸透、冻结,形成一个可怕的暗红色冰壳。
她气息微弱,脉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如同这雪山深处的寒冰。
“红袖!红袖!你醒醒!看着我!”林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带着体温的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脸,声音哽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这个在战场上冷静如冰、在朝堂上智计百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般,害怕失去怀中这个女子。
“快!抬进去!李先生!救人!!”王铁柱反应过来,朝着洞内嘶声大喊。
几名校尉立刻冲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柳红袖抬起,快步送回冰洞内,安置在距离火塘最近、最温暖的地方。
“算盘李”李默急忙上前,他虽然不精医道,但基本的急救和伤情判断还是懂的。他检查着柳红袖的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
“多处外伤,失血过多,寒气入体……最麻烦的是腹部的伤口,可能伤及内腑……”李默的声音沉重,“我们带的伤药,恐怕……”
“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救活她!”林峰坐在柳红袖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一般,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需要什么?你说!我去找!”
看着林峰那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和恳求的眼睛,“算盘李”心中一颤,他从未见过林峰如此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保住心脉,驱散寒气,处理外伤,防止伤口恶化。我们需要热水、干净的布、还有……最好是有些补气吊命的药材,比如老参……”
“药材……”林峰猛地想起,从“血狼”佣兵那里缴获的物品中,似乎有几个小瓷瓶。“柱子!把缴获的东西都拿过来!”
王铁柱立刻将那个装着杂物的包袱提了过来。林峰和“算盘李”一起,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果然,在一个精致的羊皮小袋里,他们找到了几个瓷瓶,上面贴着标签,虽然是用塞外文字书写,但其中一个瓷瓶上画着一株植物的图案,赫然是人参的形态!另一个瓷瓶则标注着止血生肌的符号!
“天无绝人之路!”王铁柱兴奋地一拍大腿。
“快!李先生,看怎么用!”林峰将瓷瓶塞到李默手中。
有了相对对症的药物,救治工作立刻展开。“算盘李”在王铁柱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用温水化开参片,一点点撬开柳红袖紧闭的牙关,将参汤喂了进去。然后又用烈酒(从“血狼”那里缴获的)清洗她身上的伤口,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
林峰一直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红袖苍白的面容,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在参汤和温暖的火光作用下,她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脉搏也比之前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但这还远远不够。她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冰洞内寂静无声,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心都悬着,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柳红袖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她的手指在林峰的掌心,也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她苍白的唇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冷……”
虽然声音微不可察,但听在林峰耳中,却如同仙乐!
她活过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放松)如同潮水般涌上林峰的心头,让他几乎要虚脱。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低语:
“红袖,别怕……我在。不冷了,我们生火了,很快就不冷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柳红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再次陷入了沉睡,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令人心碎的、毫无生气的昏迷,而是带着一丝生命力的沉眠。
林峰小心翼翼地用毛皮将她裹紧,确保没有一丝寒气能侵入。他就这样坐在她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脸庞。
洞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但冰洞内,篝火熊熊,温暖着这对在绝境中重逢的男女,也温暖着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们的心。希望,如同这洞中的火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