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号与二皇子府皇庄之间隐秘的资金渠道,如同黑暗中露出的一线微光,为林峰指明了深入调查的方向。
然而,这条渠道显然被精心掩盖,想要追查到底,困难重重。
对方的警惕性已经提到最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们彻底切断这条线。
“不能只盯着这一条路。”林峰在小院的正堂内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凝重。“侯贵那边暂时无法接近,汇丰银楼戒备森严,隆昌号与皇庄的关联更是敏感。我们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或者说,让对手自己露出破绽。”
“算盘李”捻着胡须,沉吟道:“大人,既然那批问题旧银是源头,我们是否可以从提供旧银的其他几家商号入手?丰泰、汇源这两家,背景虽不如隆昌号深厚,但能在铸币局拿到供应旧银的资格,背后必然也有人。若能撬开他们的嘴,或许能找到与隆昌号,乃至与侯贵勾结的旁证。”
林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不错!柿子捡软的捏。隆昌号是块硬骨头,背后可能牵扯皇子,动之不易。但丰泰、汇源这类依附于权贵生存的商号,其根基远不如隆昌号牢固,面对我北镇抚司的雷霆手段,未必能守口如瓶。”
他立刻下令:“鬼影,你带几个人,分头‘请’丰泰号和汇源号的东家来‘问话’,记住,要隐秘,分开进行,不要闹出太大动静。重点询问他们供应给铸币局的旧银来源、与隆昌号的关系,以及……他们是否知晓侯贵其人。”
“是!”“鬼影子”领命,无声退入黑暗。
王铁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人,俺也去!保证让那两个奸商老老实实交代!”
林峰看了他一眼,见他伤势虽未痊愈,但精气神已恢复大半,便点了点头:“可以,你带一队人,配合鬼影行动,负责外围警戒和押送。记住,我们是‘请’人来问话,不是抓人,态度上……可以强硬,但不要滥用私刑,落人口实。”
“明白!”王铁柱兴奋地应道,他憋了这么久,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行动在次日凌晨展开。天光未亮,正是人最困顿松懈之时。丰泰号的东家钱有财刚从相好的暗娼家中出来,便被两名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锦衣卫校尉“客气”地“请”上了马车。几乎在同一时间,汇源号的东家孙汇源也在自家宅邸的后门,被王铁柱带人堵了个正着。
两人被分别带到了北镇抚司不同的审讯室,彼此隔绝,并不知道对方也已被“请”来。
林峰首先提审的是丰泰号的东家钱有财。此人身材肥胖,眼珠乱转,一看便是奸猾之辈。被带入阴森的审讯室,看到端坐上方、面无表情的林峰,以及两旁持刀肃立的校尉,钱有财腿肚子都在打转,但嘴上却强自镇定:“这……这位大人,不知将小人唤来,所为何事?小人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啊!”
林峰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将一块从问题批次中截留的、盖有丰泰号标记的夹铅假银样本丢到他面前,冷声道:“钱有财,看看这是何物?”
钱有财拿起银锭,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一变,但依旧强笑道:“大人,这……这是小号供应给铸币局的旧银啊,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林峰冷哼一声,“这银锭外表光鲜,内里却是铅胎!以次充好,供应假银入官库,更是涉及军饷!钱有财,你可知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钱有财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冤枉啊!小号供应的绝对是真银!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对,是铸币局!定是铸币局的人掉了包,陷害小人!”
他试图将水搅浑。
林峰不为所动,语气森然:“铸币局掉了包?那为何出问题的,偏偏是你丰泰号、汇源号,尤其是隆昌号供应的批次?其他商号供应的银料为何无事?钱有财,本官既然找上你,便已掌握了证据。你与隆昌号,与永嘉侯府的侯管家,是何关系?是如何将这批夹铅假银混入旧银之中的?从实招来,尚可酌情宽宥,若再狡辩……”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王铁柱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按在腰刀刀柄上,一股煞气扑面而来。
钱有财汗出如浆,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这种商人,平日里依仗权贵作威作福尚可,真正面对北镇抚司这等暴力机关,心理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尤其是听到“永嘉侯府”、“侯管家”这几个字,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大人……大人饶命!”钱有财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哭嚎道,“小人说!小人全说!是……是隆昌号的人找上小人的!他们说有笔大生意,只要小人在供应给铸币局的旧银中,掺入一些他们提供的‘特殊银锭’,便能分润三成利润!小人……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
他交代,隆昌号提供了一个中间人,负责将那种特制的铅胎银锭运送到丰泰号和汇源号的仓库,由他们在入库时悄悄掺入自家收购的旧银中,再一起运往铸币局。整个过程,侯贵并未直接露面,但钱有财隐约知道,此事背后站着的是永嘉侯府,因为那个中间人曾无意中透露过,此事是“侯爷的意思”。
“那批被调包出来的真银呢?流向何处?”林峰追问。
“这……这个小人事真不知道。”钱有财摇头,“隆昌号只负责给我们‘特殊银锭’和分钱,真银被他们运去了哪里,小人无权过问。只听说……好像是通过汇丰银楼处理……”
又是汇丰银楼!
几乎同样的供词,在另一间审讯室里,也从汇源号东家孙汇源口中得到了印证。两人的供词相互佐证,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链条:隆昌号(背后是永嘉侯府侯贵)提供夹铅假银 -> 丰泰、汇源等商号掺入供应旧银 -> 铸币局老炉头李福在熔炼时利用工艺漏洞使其混入官银 -> 被调包出的真银 -> 通过汇丰银楼销赃。
虽然依旧没有直接指向二皇子的铁证,但侯贵和永嘉侯府在此案中的核心角色,已经呼之欲出!
拿到了丰泰、汇源两家商号东家的口供,林峰手中的证据链更加充实。现在,人证有铸币局炉头李福、丰泰号钱有财、汇源号孙汇源;物证有筛选出的夹铅假银样本;作案手法和动机也已经基本清晰。唯一欠缺的,就是那批被调包的真银下落,以及直接指向侯贵下令的、无法辩驳的铁证。
侯贵依旧龟缩在永嘉侯府,如同缩进壳里的乌龟,让林峰一时难以下手。
而汇丰银楼那边,“鬼影子”几次尝试潜入,都发现其内部看守极其严密,尤其是账房和库房区域,不仅有明哨暗岗,似乎还布置了一些精巧的机关消息,强行闯入风险极大,且容易打草惊蛇。
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大人,是否……请示陆大人,直接对侯贵进行传讯?”“算盘李”提议道。以目前掌握的证据,对侯贵进行讯问,程序上已经说得过去。
林峰摇了摇头,目光沉静:“传讯侯贵容易,但他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我们并无绝对把握能钉死他。永嘉侯府能量不小,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进行反扑或毁灭证据,我们很可能功亏一篑。必须找到那批赃银,或者侯贵与汇丰银楼资金往来的铁证!”
他沉吟片刻,将注意力再次放回了铸币局的熔炼环节。李福虽然是执行者,但他只是利用了熔炼过程的漏洞。那么,在熔炼这个环节,是否还留下了其他可以被追踪的痕迹?那批被调包出来的真银,数量巨大,它们被运出铸币局,难道就真的天衣无缝吗?
“再去铸币局!”林峰做出了决定,“这次,我们不看银锭,看人,看流程,看记录!特别是李福负责熔炼那几炉问题银锭时,所有接触过银料、银水、以及最终银锭的人!”
林峰再次带人来到了铸币局。这一次,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找到了负责管理匠户劳作记录的文书,调取了近期所有与李福所在甲字柒叁号熔炉相关的派工记录、物料领取记录、以及银锭出炉后的入库记录。
在“算盘李”这位做账高手的协助下,他们逐条核对,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很快,一个细微的疑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在李福熔炼那几个问题批次的旧银时,派工记录显示,当时负责协助李福进行银水浇注和初凝后银锭搬运的,除了固定的两名辅工外,还有一名叫做“赵四”的临时帮工。此人的名字,在其他正常批次的记录中从未出现。
“赵四?”林峰立刻找来工头询问。
工头回忆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王副局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临时安排进来干些杂活的,就干了那几天,后来就没来了。”
王副局长!那个告病在家的副局长!
林峰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追问:“这个赵四,当时具体负责什么?”
“就是……帮着把凝固好的银锭从模具里取出来,搬到旁边的推车上,运到打磨车间去。”工头答道。
搬运银锭!这是将调包出来的真银运走的最佳时机!
林峰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赵四,就是侯贵安插进来,负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真银运出车间的关键一环!他利用临时帮工的身份,做完事后立刻消失,神不知鬼不觉!
“立刻找到这个赵四!”林峰下令。
然而,“鬼影子”根据工头提供的有限信息(一个名字,大概相貌)去查找,却发现这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户籍所在查无此人,当初登记的住址也是假的。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林峰并不气馁。他敏锐地意识到,王副局长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绝不简单。他安排赵四进入,事后又立刻让其消失,甚至自己称病不出,这本身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动不了侯贵,难道还动不了一个铸币局的副局长吗?”林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决定,对这位王副局长,采取强硬措施!必须撬开他的嘴,找到赵四的下落,或者直接拿到他受侯贵指使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