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所值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桌上那些冰冷的证据——残破的账页、刺目的赃银、晦涩的密信、那本令人不寒而栗的私账。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林峰和张威垂手肃立,等待着最后的决定。
他们都知道,沈炼此刻的决断,将直接影响整个案件的走向,甚至可能引发一场席卷云州官场的风暴。
通判周文清,位高权重,背景深厚,在云州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官场,与省城乃至京中大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动他,绝不仅仅是抓一个罪犯那么简单,这意味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将其定罪,反而可能被其反噬,粉身碎骨。
但是,铁证如山,十万两库银。国之重器,岂容如此蠹虫啃噬?
锦衣卫的职责,不就是涤荡奸邪,匡扶律法吗?
沈炼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凛冽的杀意。
“林峰。”
“卑职在!”
“将孙守财、漕帮俘虏、永利钱庄掌柜、赵师爷随从的所有口供,进行最终核对,形成无可辩驳的讯问笔录,签字画押!将所有物证——铜钮、赃银、残账、密信、私账——分类编号,制作详尽的证物清单。”
“是!”
“张威!”
“卑职在!”
“立刻挑选二十名绝对忠诚、身手最好的缇骑,全部配备劲弩快马,随时待命!将百户所内所有关于此案的卷宗,包括我们之前的勘查记录、推理过程,全部封存,由你亲自保管。”
“是!”
沈炼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本官要亲自去一趟按察使司衙门。林峰,你随我一同前往,携带关键口供和证物。张威,你留守百户所,严加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尤其是…”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看好吴德!若他有任何异动,立刻拿下!”
“卑职明白!”张威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厉色。内部清理的时刻也到了。
“大人,”林峰上前一步,谨慎提醒,“按察使周大人虽主管刑名,但此事牵扯太大,他是否会…”
他担心按察使周廉也会因为忌惮周文清的背景而犹豫退缩。
沈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化为决绝:“周廉此人,或许圆滑,但底线犹存,且此事关乎十万两库银,他若还想保住头顶乌纱,就不敢公然包庇!况且…”
他转过身,拿起那本从赵师爷书房搜出的私账,轻轻拍了拍:“这本东西,涉及京城,是烫手的山芋,但也是迫使周廉必须彻查的筹码!他若想置身事外,这本账一旦公开,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林峰恍然。沈炼这是要将按察使周廉也绑上战车,利用这本可能牵扯更大人物的私账,迫使周廉不得不站在他们这边,至少是暂时站在彻查案件的立场上。这是高明的政治手腕。
“卑职明白了!”
就在沈炼和林峰准备出发前往按察使司时,值房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小旗官吴德竟然被两名缇骑反剪双臂,押了进来。
他官帽歪斜,衣衫不整,脸上满是惊恐和不服。
“大人!大人饶命啊!卑职冤枉啊!”吴德一进来就噗通跪地,哭嚎起来,“卑职对大人忠心耿耿,只是受了那赵文敬的蒙蔽,一时糊涂啊大人!”
张威跟在后面,冷笑道:“冤枉?我刚刚查到,昨夜赵文敬闯进来之前,是你偷偷派人从后门溜出去报的信!今天早上,我们行动时,又是你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还想偷偷给周通判府上送信。吴德,你吃里扒外,证据确凿,还敢喊冤?”
原来张威早就奉命暗中监视吴德,将其与赵文敬及周府勾结的行为抓了个正着。
沈炼看着跪地求饶的吴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吴德,你身为锦衣卫小旗,勾结外人,泄露机密,阻挠办案,罪同谋逆。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本案了结,一并处置!”
“大人!饶命啊!是郑总旗!是郑总旗让我这么做的啊!不关我的事啊!”吴德情急之下,竟然把背后的郑总旗也咬了出来。
现场顿时一静。
郑总旗,那可是百户所里的第三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沈炼和另一位副总旗。
沈炼眼中寒光更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内部的时候,挥了挥手:“带下去!”
吴德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他的供词,又为后续清理内部埋下了一条引线。
这个小插曲,更坚定了沈炼彻查到底的决心。
内部蠹虫如此,外部贪官横行,再不整肃,国将不国。
“我们走!”沈炼不再耽搁,与林峰带着一小箱最关键的证物,在二十名精锐缇骑的护卫下,翻身上马,朝着按察使司衙门疾驰而去。
马蹄声碎,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踏响了云州官场震荡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