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再次回到百户所档房。
那堆泛黄的维修记录依旧堆在他的值桌上。
吴德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估计是怕沈炼秋后算账。
档房的老吏看到林峰去而复返,脸色阴沉,也不敢再多话。
林峰深吸一口气,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对这些陈旧记录的破解之中。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寻找关于“排水暗渠”、“废弃通道”、“癸字区域”、“地龙结构”以及任何可能与“暗道”、“机关”相关的记载。
他不再泛泛地浏览,而是逐页、逐行、逐字地仔细阅读,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这些记录果然如他之前所感,用语晦涩,夹杂着大量代号和缩写,仿佛是一种内部人才懂的“密码”。
例如:“癸区东三,地龙乙字口,清淤三寸,加固石楔三。”、“卯区南五,查验水汽,疏通气眼,用铁半斤。”…
很多记录看似只是普通的维修,但结合孙守财的供词,林峰意识到,这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和代号背后,可能隐藏着指示位置和操作方法的秘密信息。
他找来银库的详细布局图,将记录中提到的“癸区”、“卯区”等代号与实际位置一一对应。又将“地龙甲、乙、丙字口”、“气眼”、“石楔”等术语与图纸上的标记进行比对。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和耗费心力,需要极强的耐心、空间想象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林峰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执行任务时,破解敌方加密通讯的状态,大脑全速运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王铁柱端来了饭菜,林峰也只是胡乱扒拉了几口,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册子。
忽然,他的目光被几条分散在不同年份册子里的记录吸引住了:
“景泰十年,七月,癸字区地龙基座下陷三寸,掘开探查,见老渠痕迹,以青石糯米浆封堵加固。——孙”
“成化二年,三月,疏通西墙外主暗渠,癸字区封堵处无恙。”“弘治元年,腊月,大雪,查验地龙,癸字区封堵处有
凝冰,疑有隙,加热铁水灌缝处理。——孙守财记”
这几条记录跨度数十年,但都指向同一个地点——癸字区地龙基座下方。
而且都提到了“老渠痕迹”、“封堵”、“有隙”。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条是孙守财亲手记录的,“加热铁水灌缝处理”?
这听起来像是在加固,但结合他后来带人“检查疏通”的行为,林峰猛然意识到——这极可能是在为日后重新打开暗道做准备的伏笔,加热铁水灌缝,也许不是为了封堵,而是为了在封堵处做一个不易察觉的“活扣”或者“机关”。
而“老渠痕迹”无疑指的就是那条废弃的排水暗渠。
林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暗道入口就在癸字区地龙基座下方那个被反复“加固”又“查验”的地方。
他立刻翻到最近期的记录,找到孙守财十天前的那条“癸字区域,地龙通气不畅,偕工匠二人入内查验疏通,约半个时辰毕。”
半个时辰,足够熟练的工匠利用预先做好的机关,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甚至试开启了。
“找到了!”林峰猛地站起身,拿起那几本册子,就往外冲。
“王大哥!叫上弟兄们,带上工具,立刻去银库癸字区。”林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与此同时,通判府内。
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瘦、留着山羊胡的师爷(赵师爷)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刚刚收到了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正是吴德利用混乱送出的),消息内容让他惊疑不定。
消息说:孙守财被捕,受刑不过,胡乱攀咬漕帮,但对关键之事并未招供。锦衣卫正全力搜查漕帮产业,似乎尚未怀疑到通判府。
这消息看起来像是好消息,但赵师爷生性多疑,总觉得有些不安。
孙守财那个软骨头,真的能扛住锦衣卫的刑讯?
锦衣卫那个新来的林峰,据说很有点邪门,这么快就把孙守财揪出来了,会轻易被误导?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张威的人暗中封锁的街道,虽然那些人伪装得很好,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赵师爷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必须先离开云州避避风头。那批银子反正大部分已经通过秘密渠道运走了,只剩下藏在暗渠里的最后一点干脆不要了!”
他下定决心,立刻回到书桌前提笔疾书,写下一封密信,吹干墨迹,塞入一个小竹筒中。
他打开书房一个暗格,里面竟然养着几只信鸽。他将竹筒绑在一只信鸽腿上,走到窗边,四下观察无人,将信鸽抛向了夜空。
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黑暗里。
赵师爷看着信鸽飞走,稍微松了口气。
这信是发给城外接应的漕帮人员的,通知他们立刻切断一切联系,隐蔽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迅速收拾细软和重要文件,准备连夜潜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放出的那只信鸽,刚刚飞出不远的距离,就被一支从黑暗中射出的精准弩箭,凌空射落。
一名埋伏在附近的锦衣卫缇骑,敏捷地爬上屋顶,捡起了中箭的信鸽和那份密信,迅速送往正在银库的林峰手中。
银库内,灯火通明。
得到林峰通知的沈炼也亲自赶了过来,坐镇指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库房内侧癸字区域的墙角。根
据林峰从维修记录中破译出的位置,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几块地面青石板。
石板之下,是坚实的夯土层和三合土。看起来并无异常。
“林兄弟,是不是搞错了?”王铁柱有些怀疑。
“继续往下挖,注意看三合土的颜色和质地。”林峰沉声道,目光紧紧盯着地面。
工匠们继续向下挖掘了约一尺深,忽然,一个工匠叫道:“这里的土颜色不一样!更松软!”
众人精神一振!
林峰立刻跳下坑洞,用手触摸那片不同颜色的泥土,又拿起一块在灯下仔细观看。这显然是后来回填的土。
“就是这里,小心点,别用铁镐,用手和木铲。”林峰下令。
众人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松软的回填土。很快,下面露出了一个由青砖砌成的拱形结构的顶部。
拱顶的中央,一块青砖明显与其他砖石不同,颜色略新,而且砖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奇怪的菱形凹陷。
“暗道!真有暗道!”众人发出惊呼。
沈炼也忍不住走上前来,看着那隐藏在地下的拱顶,眼中充满了震撼。
竟然真的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道藏在银库之下。
林峰拿出从孙守财供述中描绘出的那个“特制铜钥”的形状图样,与那菱形凹陷对比,完全吻合。
“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林峰道,“或者强行破坏。”但强行破坏可能会触发什么机关或者造成塌方。
就在这时,一名缇骑匆匆跑进来,将一支箭和一个小竹筒递给林峰:“林大人,刚射下的信鸽,是从通判府方向放出的。”
林峰心中一动,立刻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密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事急,风紧,散伙,勿念。赵。”
是赵师爷的笔迹(林峰之前调阅过通判府一些文书进行比对)。
他想要逃跑,并通知同伙解散。
“大人!赵师爷要跑!”林峰立刻将密信呈给沈炼。
沈炼眼中寒光一闪,立刻下令:“张威!立刻带人进入通判府,抓捕赵师爷!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是!”张威领命,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缇骑冲了出去。
“林峰,这里交给你!务必打开暗道,找到赃银!”沈炼对林峰道。
“是!”林峰抱拳。时间紧迫,来不及去找钥匙了!他仔细观察那菱形锁孔和周围的砖石结构。
他让工匠用凿子和锤子,极其小心地敲击锁孔周围的砖石,寻找最薄弱的地方。
根据维修记录中“加热铁水灌缝”的提示,他推断这个机关可能有金属构件。
果然,在细微的敲击声中,能听到内部传来空洞的回响和金属的细微震动。
“在这里!”林峰指着一个点,“用细钻,从这里打进去,避开可能机关。”
工匠拿出小巧的手钻,在那个点上慢慢钻探。很快,钻头遇到了坚硬的金属阻碍。林峰让工匠换更细更硬的钻头,继续小心钻探。
终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似乎里面的什么机括被钻断了。
林峰示意众人后退,然后用一根长铁钎,插入那菱形凹陷,用力一撬。
“嘎吱吱——”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块带着菱形凹陷的青砖竟然缓缓向内缩了进去,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同时,旁边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地面,缓缓向下沉陷,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阶梯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土腥气和淡淡霉味的风,从洞口中扑面而出。
秘道入口,终于打开了。
所有人都被这精巧的机关震撼得说不出话。
林峰举起火把,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踏入了阶梯:“王大哥,带几个人,跟我下去!其他人守住洞口!”
阶梯并不长,向下延伸了约十几级便到了底。
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低矮甬道,四壁都是湿滑的砖石,空气浑浊,脚下是及踝的积水,冰冷刺骨。
这就是那条废弃的排水暗渠。
林峰高举火把,仔细查看地面。果然,在淤泥中,发现了清晰的大量凌乱脚印和沉重的拖拽痕迹。
方向指向幽暗的深处。
“追!”林峰低喝一声,带着王铁柱等人,沿着暗渠,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追去。
这条暗渠,究竟通向何方?那剩余的赃银,是否还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