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两纹银的赏钱,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却压不住腹中翻江倒海般的饥饿和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
林峰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支撑着回到了那间破败不堪的土屋。
破门依旧敞开着,如同昨日被债主踹开时的模样。
屋内的狼藉和淡淡的血腥味依旧残留,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搏杀。
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皂隶服内衬。
顾不上其他,他挣扎着爬向墙角的水缸——空的。
他又看向土灶上的铁锅——只有一层黑灰。
饥饿如同最凶猛的野兽,撕扯着他的胃袋和神经。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锭来之不易的银两。
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必须立刻解决食物和药品!否则别说还债,他连今晚都未必能熬过去。
他强撑着站起身,将银锭小心地藏进破棉袄最隐秘的内衬夹层里,只掰下边缘一小块碎银角,约莫一钱左右,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他再次出门,朝着城南一家口碑尚可、价格相对公道的药铺走去。
药铺的坐堂老郎中看到林峰这一身狼狈、脸色惨白、走路虚浮的样子,吓了一跳。
林峰没有多言,只说与人争斗受了点外伤,需要些金疮药和补气血的药。
他递上那一小块碎银角。
老郎中经验丰富,一看林峰的状态就知道伤得不轻,而且严重失血。
他仔细地给林峰检查了腹部的伤口(林峰只让他看了外伤),眉头紧锁:“小哥,你这伤…拖得太久了。伤口有些红肿发烫,恐有溃烂之象。光靠外敷金疮药怕是不够,必须内服汤药拔毒生肌,再辅以温补气血之物调理,否则后患无穷啊!”
林峰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知?但囊中羞涩,那五两银子是救命钱,更是应对赌坊追债的唯一筹码,绝不能全用在药上。
“先…先开些外敷的金疮药吧,内服的…过两日再说。”林峰嘶哑着嗓子道。
老郎中叹了口气,知道林峰拮据,也没多劝。
他仔细地清洗了林峰的伤口(疼得林峰眼前发黑),敷上厚厚一层气味刺鼻的褐色药膏,用干净的细麻布重新包扎好。
又额外送了他一小包最便宜的、用来吊命的参须(几乎没什么药效,聊胜于无),叮嘱他务必静养,忌沾水,忌劳累。
林峰道了谢,拿着药,攥着找回的几个铜板,离开了药铺。
腹部的伤口敷了药,清凉了一些,但剧痛并未减轻多少。
他用剩下的几个铜板,在街边一个烧饼摊买了五个刚出炉、热腾腾、撒着芝麻的厚实烧饼。
诱人的麦香和油脂气息瞬间勾起了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形象,就站在街角,狼吞虎咽起来。粗糙的烧饼刮着喉咙,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几乎是一口气吞下了三个烧饼,才感觉那噬人的饥饿感稍稍缓解。
剩下的两个烧饼被他小心地包好,揣进怀里。这是明天的口粮。
填饱了肚子,又敷了药,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丝力气,但疲惫感和眩晕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慢慢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牵动伤口。
经过县衙侧门时,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鬼宅案告破,钱有财、刘三下狱,衙门里此刻恐怕也是暗流涌动。
他这个小捕快,虽然立了功,得了赏,但也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
赌坊的张癞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衙门里那些刘三的余党(比如赵大虎)也未必服气。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捕快?”
林峰回头,只见县丞陈志文正站在侧门内的廊下,穿着便服,似乎正准备外出。
他面容清癯,目光平和,正看着自己。
“陈大人。”林峰连忙抱拳行礼,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陈志文的目光在林峰苍白的脸色和明显虚弱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他手中拎着的药包,微微颔首:“伤势如何?可还撑得住?”
“谢大人关心,卑职无碍,休养几日便好。”林峰恭敬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陈志文缓步走到林峰近前,声音压低了一些:“鬼宅一案,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更难得的是…临危不乱。”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钱有财和刘三盘踞地方多年,根须交错,你能在如此劣势下,单枪匹马将其连根拔起,实属不易。”
林峰心中一凛。
陈志文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试探?
“大人谬赞,卑职只是尽本分,运气好些罢了。”林峰谨慎地回应。
“运气?”
陈志文轻轻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能从快活林打手的围杀中活下来,能在重伤之下识破鬼宅玄机,能在绝境中设下陷阱生擒凶徒…这可不是运气二字能解释的。”
林峰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表现太过突出,和原主判若两人,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位陈县丞,显然就是有心人之一。
陈志文看着林峰沉默而警惕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转为凝重。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林峰,你掀翻了钱有财和刘三,固然大快人心。但你想过没有,他们背后,可还有人?钱有财能横行多年,仅仅靠一个刘三吗?县尉吴良可是张癞子的姐夫!”
吴良!县尉!掌管一县治安、缉捕、刑狱的实权人物,更是赌坊张癞子的靠山姐夫。
林峰的心猛地一沉!
他一直知道张癞子有靠山,却没想到直接就是主管自己的顶头上司县尉。
钱有财和刘三倒了,等于断了他吴良的一条财路和臂膀。
这个梁子,结大了!
陈志文看着林峰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知道自己的提醒他听进去了。
他轻轻拍了拍林峰的肩膀(避开了伤口位置),语气带着告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此番锋芒毕露,已入某些人眼中。这青萍县衙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更浑。赌债未清,强敌环伺,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不再停留,背着手,缓步离开了。
林峰站在原地,望着陈志文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陈志文的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因小胜而升起的一丝暖意。
五两赏银带来的短暂喘息,被更大的危机阴影笼罩。
吴良!县尉!
还有那如山压顶的赌债。
前路,依旧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他攥紧了手中的药包,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县丞的侧目和提醒,是警钟,也或许是另一种信号?
他转身,朝着破屋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醒。
(为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