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敢作敢当,别辱没了祖宗颜面。”
“黄泉之下,宁荣二公与代善公可不愿见到子孙如此懦弱。”
“若你还认自己是贾家人,就挺直腰杆,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贾玚盯着贾赦,语气冷肃。
众人闻言,皆面色大变。贾玚的态度已十分明确——公事公办。
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令所有人噤若寒蝉,连本想求情的贾政也闭口不言。
……
最终,贾赦的院子被查抄,他与邢夫人等人皆被锦衣军押走,择日发配辽东。
随行的贾琏惴惴不安,王熙凤却神色平静,眼底甚至闪过一丝喜色。
“玚哥儿。”
贾母在鸳鸯搀扶下走上前,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
贾玚淡淡道:“老太太。”
“贾家这样的门第,本就不缺富贵,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绝不能碰,您比我更清楚。”
“赦叔父所犯之事,莫说贾家,即便我去求情也无用。”
“能发配辽东充军,已是最好结果。”
“可大房……”
贾母声音哽咽,眼眶发红。
“大房之事倒不难办。”
“赦叔父膝下有琏二哥、二姐姐与琮哥儿三人。”
“今日既然大家都在,我便做个顺水人情——一等将军的爵位仍可承袭。”
依照朝廷制度,承袭爵位后只能是三等将军。
琏儿作为大房嫡子继承爵位,琮儿则分得赦叔父的院落。
二妹妹已许配人家,不久将出嫁,由琏二夫妇出三万两置办嫁妆。
如此安排,可有异议?
贾玚环视大房众人问道。
贾琏欲言又止,被王熙凤拦住,她抢先答道:二弟安排妥当,就这么办。
听二哥的。
迎春和贾琮自然没有意见。
这样的分配对他们反而更加公平合理。
贾赦夫妇的离去让大房焕发新生。
叔母。
朝廷律法不可违逆。
琏儿继承大房爵位,琮儿如今也有出息。
想来叔父九泉之下也能安心,至于赦儿,走错路已无法挽回。
贾敬在一旁劝慰贾母。
贾母看着众人,只得愁眉不展地点头。
堂内众人观察贾敬的举动,又看向置身事外的贾玚,心中暗自思量。
或许这一切都是为重整荣国府而精心安排。
贾赦夫妇发配辽东充军,注定无法生还。
贾敬这番话不过是为安抚贾母。
老祖宗。
借此机会,府中诸多龌龊也该查一查。
京城贾家总不能被人当傻子糊弄。
王熙凤突然开口,令众人色变。
贾琏更是惊愕不已,贾赦夫妇刚被押入诏狱,王熙凤此言何意?
老祖宗或许不知。
我们家在京城已是声名狼藉。
别家勋贵只收三成租子,唯独我们收四成。
这事外面都传遍了,只有我们还蒙在鼓里。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贾政急忙追问:凤丫头,此话当真?
他一生待人宽厚,若四成租子之事传开,世人将如何看待他和贾家?
其余人也都难以置信。
自太祖立朝以来,勋贵收三成租子已成惯例。
虽获利不多,但也不愿背负欺压百姓的骂名。
此事竟还有人胆敢染指,简直是自寻死路。
贾母听罢,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泛起悲凉,长叹道:凤丫头素来机敏。
若无确凿证据,她断不会信口开河。
琏儿,西府本应由长房执掌,今日便交予你们。
二房内务,暂且让珠哥儿媳妇打理。
那些腌臜勾当,凤丫头你自行处置。
经此变故,贾母显见心力交瘁。
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贾琏神色如常,王熙凤眼底却闪过喜色,当即喝道:来人。
传赖大到荣禧堂问话。
不多时,个富态中年人战战兢兢入内行礼。
王熙凤凤目含威,厉声喝问:赖大!
四成地租是谁的主意?
荣国府总管赖大顿时面如土色。
额角沁出冷汗,双腿直打颤。
私自加收田租本是勋贵大忌,何况那多出的一成...
竟真敢如此!简直目无王法!
贾政气得胡须乱颤。
满堂众人俱都变色。
好个欺主的刁奴!这荣国府倒姓赖了不成?
贾琏拍案怒喝。
贾珍父子却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搬来瓜子点心。
此事暂且搁下。
我且问你,自打我过门这八年。
你年年都说年景不佳,庄子收成锐减。
去年口口声声只收得六万两银子,可有此事?
** 奶明鉴,这些年天灾不断...
赖大连声叫屈。
好得很。
老祖宗,孙媳想请二弟相助。
王熙凤转向贾母请示。
你们自去商议,不必问我这老朽。
贾母目光在赖大与凤姐间游移,淡淡道。
未等王熙凤开口,贾玚已然应声:
二嫂。
“我带了五十名亲卫过来。”
“有事尽管差遣他们。”
“多谢二弟。”
王熙凤面露喜色,立即示意平儿。
平儿会意,领着亲卫直奔赖家。
众人见状,神色各异。
“赖大。”
“你母亲侍奉贾家数代。”
“老太太念你忠心,让你兄弟二人分掌两府。”
“贾家可曾亏待赖家?”
王熙凤盯着赖大,沉声问道。
“回 ** 奶。”
“老太太和主子们待我们恩重如山。”
“这份恩情,我们永世不忘。”
赖大恭敬答道。
王熙凤继续道:“我已派平儿带人去了你家。”
“ ** 插翅难逃,包括你那要当州官的儿子。”
赖大闻言色变:“ ** 奶这是何意?”
贾母皱眉,欲言又止。
“防着有人狗急跳墙。”
“现在咱们好好算算,这些年你贪了多少银子。”
“同伙是谁,银子去了哪里。”
“ ** 奶,我怎敢...”
赖大满脸委屈,王熙凤抬手打断:“当我是傻子,还是当贾家都是傻子?”
“赖家八十亩的园子,难道是天上掉的?”
“就你那考不上秀才的儿子,没银子能当州官?”
赖大哑口无言。
堂内众人震惊,贾琏也对王熙凤另眼相看。
往日只知她果断,今日却是有勇有谋。
能将赖家底细摸清,绝非临时起意。
贾敬、贾母不约而同看向贾玚。
见他神色平静,便知幕后之人是谁。
若非贾玚指点,王熙凤怎会如此滴水不漏。
“看来你还不死心,仍存着几分妄想。”
王熙凤冷冷瞥了赖大一眼,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缓缓道:
“西山的十处庄子,五万亩良田,一年两季收成少说也有二十五万两。”
“辽东那五处庄子,四万亩地,两季下来二十八万两跑不掉。”
“按三成租子算,怎么也该有十五万两进账。”
“可别拿年景说事,去年各地雨水调和,粮价还涨了三成。”
“呵,差点忘了,你们还昧下一成租子,少说又吞了五万两。”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荣禧堂内鸦雀无声。
贾敬手中的茶盏一晃,贾母的佛珠也停了转动。
十六万两的年租,交到府里竟不足零头,连那一成租子都被私吞了去。
这哪里是收租?分明是阖府的银子都流进了奴才的腰包!
“混账!”
贾珍猛地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起。
宁国府虽不及荣国府田产丰厚,可照这般算法,这些年被贪墨的银钱怕是能堆成山。
薛姨妈攥紧了帕子,想到薛家那些遍布南北的商号,后背沁出冷汗。
赖大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王熙凤说的分毫不差,连零头都算得清清楚楚。
“赖家上下几十口人。”
王熙凤眯起丹凤眼,声线冷得像冰刀子。
“若还想留条活路,就老老实实吐个干净。”
赖大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 ** 奶明鉴!府里每年收的租子,一成交账,一成打点庄头并备年节礼,余下两成……都被我们几个分了。”
“王善保、周瑞、乌进孝、吴新登、邓好时、王柱儿……”
一个个名字砸在地上,满堂死寂。
“好,好得很!”
贾母将佛珠重重掷在案上,苍老的手直颤。
这十一户人家,竟全是两府得脸的管事。更可笑的是,多半还是她亲自提拔的体己人。
王善保家的乃邢夫人陪房,周瑞家的系王夫人陪房。
乌进孝掌管宁国府银库,吴新登统管荣府银库,邓好时任荣府二管家,王柱儿为宁府二管家,这一干人等俱是两府掌权管事。
此事断不能轻纵。
我贾家世代公卿,竟养出这许多蠹虫。
玚哥儿,且将你府中亲卫借与你嫂子和蓉哥儿媳妇使唤。贾敬沉着脸道。
父亲放心,儿已遣三百亲卫至西府甬道候命。贾玚淡然应答。
甚好。贾敬转向尤氏、秦可卿:你二人各领五十亲卫,速去查抄乌家、王家,将乌进孝、王柱儿押来荣禧堂。
尤氏、秦可卿即刻带着丫鬟离去。贾珍欲言又止,终究未发一语。贾敬这般安排,正是要彻查两府账目,杜绝贪墨。
凤丫头、珠儿媳妇。贾母亦果断下令:你二人带人去拿王善保、周瑞、吴新登、邓好时,抄检其家。鸳鸯同去。
王熙凤等三人领命而去。众人静候荣禧堂,忽见赖嬷嬷哭喊着闯入:老太太明鉴,老奴冤枉啊!
贾母面露不忍,贾玚当即进言:老太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若不整顿,他日阖府恐遭大祸。处置了这些刁奴,反倒显您老睿智。
贾敬亦劝道:叔母,这等丑事万不可姑息。赦哥儿那边尚需打点,遮掩总比闹开强。贾政、薛姨妈等人纷纷附和,贾母终是狠下心来。下人见状,忙将赖嬷嬷拖了出去。
片刻后。
几名狼狈的身影被拖了进来。
赖二、王善保、周瑞、乌进孝、吴新登、邓好时、王柱儿,一个不落。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