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审讯的毒计,如同缓慢注入血管的神经毒素,在无声无息中侵蚀着被囚者的意志。当“老刀”在极度恐惧与自保本能的驱使下,吐露出部分边缘信息的那一刻起,囚禁在四个独立牢房中的灵魂,便已陷入了猜忌与恐慌的泥沼。谷正文巧妙地利用“老刀”的初步交代,制造出“有人已招供”的恐怖氛围,并通过审讯官们或明或暗的暗示,不断加剧着这种内部瓦解的压力。
而在这四人中,承受着最大压力、也最接近崩溃边缘的,无疑是核心人物蔡孝乾(“张先生”)。
白天的审讯结束后,蔡孝乾被重新押回那间只有一扇高窗的、绝对寂静的单人牢房。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令人绝望的巨响,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黑暗、寂静、寒冷,以及无处不在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白天的审讯场景,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谷正文那冰冷锐利的眼神,审讯官步步紧逼的追问,还有那些他无法辩驳的铁证——手枪、密码本、与“陈太太”等人接头的照片、工委文件……每一件证据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审讯官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你的同伙已经交代了”、“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是谁?是谁先开口了?是‘老刀’?还是‘陈太太’?他们说了多少?有没有提到我?会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猜疑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理智。在绝对的孤立中,这种对同伴的怀疑和恐惧,被无限放大。
对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起那些被保密局处决的“共谍”的惨状,想起刑场上黑洞洞的枪口。他还年轻,他拥有巨额财富(尽管来路不正),他习惯了奢靡的生活,他还有貌美的女友……他不想死!强烈的求生欲,与残存的信仰和忠诚,在他内心激烈地搏杀着。
过往奢华生活的记忆,如同诱人的毒药,趁虚而入。他想起“百乐门”的灯红酒绿,想起高级餐厅的山珍海味,想起情人的温存软语……那种挥金如土、受人追捧的生活,与眼前这冰冷、肮脏、绝望的囚笼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一切的事业,是否真的值得?如果投降,如果能用情报换取一条生路,甚至换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
“不!不能这么想!”残存的党性在挣扎,“我是经过考验的战士!我不能背叛!”
“可是……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谷正文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已经证据确凿!”求生的本能又在尖叫。
“也许……也许可以谈条件?只要我说出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保住性命……”
“不行!那是叛变!是千古罪人!”
两种声音在他脑中激烈交战,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因恐惧和内心的撕裂而剧烈颤抖。白天的强硬伪装,在夜深人静、独自面对死亡阴影时,彻底土崩瓦解。他的意志力,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堤坝,正在一点点地崩塌。
他想起谷正文最后那句话:“合作。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戴罪立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弱的磷火,对他产生了致命的诱惑。
这一夜,对蔡孝乾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恐惧、猜疑、对往昔奢华的留恋、对死亡的畏惧,与残存的信念和耻辱感疯狂交织,将他的精神撕扯得支离破碎。当黎明第一缕惨白的光线,透过那扇高不可攀的小窗,投射在他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脸上时,他眼中曾经的光芒已几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绝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出路的动摇。
谷正文在监控中,冷静地观察着蔡孝乾一夜之间的变化。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当一个人开始认真思考“生”与“叛”的选项时,他的心理防线,就已经出现了致命的缺口。
下一步,只需再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或许,就能让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彻底坍塌。而蔡孝乾的最终抉择,将如同一块投入命运池塘的巨石,激起淹没无数人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