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夜,漆黑如墨,寒风凛冽。聂曦蜷缩在狭小渔船散发着鱼腥味的船舱底部,左腿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和包扎,依旧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每一次船身随着江浪的颠簸,都让他疼得冷汗直冒,牙关紧咬。但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将头埋在臂弯里,强忍着剧痛。
船老大是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老渔民,是组织上经营多年的可靠关系。他一言不发,只是熟练地操控着船舵,让这艘不起眼的小船巧妙地避开江面上巡逻艇的探照灯光,沿着最偏僻的航道,悄无声息地向下游漂去。
聂曦的神经紧绷如弦。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引擎声,每一次扫过水面的光柱,都让他心跳骤停。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天的惊魂一幕——撞开的房门、黑洞洞的枪口、纵身一跃的失重感,以及朱谌之最后那决绝而沉重的眼神。行动暴露了,李明德生死未卜,上海的地下网络很可能遭受重创,而他自己,也成了敌人不惜一切代价要追捕的要犯。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条小小的渔船上,寄托在横渡海峡、前往香港的渺茫旅程上。大海无情,敌人的封锁线更是凶险万分。
小船有惊无险地驶出了吴淞口,进入了风急浪高的东海。咸湿冰冷的海风灌入船舱,冻得聂曦瑟瑟发抖。海浪越来越大,小船像一片树叶般在波峰浪谷间剧烈起伏。晕船的感觉和腿上的伤痛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意志。他紧紧抓住船舷,防止自己被甩出去,胃里翻江倒海。
“长官,坚持住,过这片乱流就好了。”船老大难得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常年在海上搏命养成的沉稳。
聂曦勉强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头望向远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咆哮的海浪。孤独、无助和濒死的恐惧,如同这冰冷的海水,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识。他想到了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的吴石老师,想到了仍在上海险境中坚持的朱谌之,想到了自己肩负的、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那几卷微型胶卷……一股不甘的火焰,又从心底燃起。
不,不能倒下!必须活下去!把情报送出去!
后半夜,风浪渐渐平息了一些。聂曦在极度的疲惫和伤痛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又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追兵和枪声。
天快亮时,船老大突然紧张地低喝一声:“有船!”
聂曦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挣扎着探头望去。只见左舷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看轮廓像是一艘巡逻艇!
“趴下!别出声!”船老大急促道,猛地调整风帆,试图改变航向,借助晨雾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隐蔽。
聂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紧趴在船舱底部,手摸向了藏在怀里的手枪。如果被发现,只有拼死一搏了。
巡逻艇的引擎声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在周围海面上扫过,最近的一次,几乎擦着船帮掠过。幸运的是,浓重的晨雾和渔船本身不起眼的体积起到了关键作用。巡逻艇似乎并未发现他们,引擎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迷雾中。
聂曦和船老大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
“好险……”船老大抹了把汗,“这片海域最近查得很严,说是抓走私,我看就是抓人。”
接下来的航程,依旧充满忐忑。白天,他们尽量远离航道,在荒僻的海域漂泊;夜晚,才借着夜色掩护,朝着香港方向艰难航行。食物和淡水都很有限,聂曦的腿伤在恶劣环境下开始发炎、红肿,发起低烧。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硬撑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第三天黄昏,就在聂曦几乎要虚脱昏迷的时候,船老大兴奋地低呼:“看到了!香港的灯光!”
聂曦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远方。暮色苍茫中,遥远的海平线上,一片璀璨的灯火如同星辰般洒落,那里就是暂时的避难所——香港。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小船终于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水警的巡逻,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码头靠岸。早有组织安排接应的人等在那里,迅速将几乎虚脱的聂曦扶上岸,塞进一辆等候已久的黑色轿车,消失在夜幕笼罩的香港街巷中。
聂曦安全了,暂时。但上海的惊涛骇浪,以及那卷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微型胶卷所承载的重任,都预示着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斗争,即将在这座繁华而复杂的孤岛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