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日的煎熬等待。
当小栗子终于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茶叶罐,送到许倾寰(林嫣霜)面前时,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地,落回了实处。
她没有立刻打开。
而是先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将那罐子,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着。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罐底那层厚厚的、用来防潮的蜂蜡之上。
借着跳跃的烛火,她看到了。
在那看似粗糙随意的蜡封纹路之中,隐藏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用簪子尖头刻下的——
“安”字。
就是这个字。
这一个字,重于千言万语。
它像一道温暖的、跨越了宫墙与禁锢的洪流,瞬间,涌入了许倾寰那颗早已被仇恨和冰冷包裹的心。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
她知道,她那聪慧坚韧的母亲,完全理解了她的意图。她知道,她那刚烈如火的父亲和兄长们,已经被成功地安抚了下来。
宫墙之外,那股最让她担心、也最让她倚重的力量,已经被她牢牢地稳住了。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那张即将覆盖整个天下的复仇大网,终于,有了第一个,也是最坚实的支点。
她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将心中所有的激动与后怕,都一并吐出。随即,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那份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大后方已稳,现在,是时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这座,即将风起云涌的战场之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冷宫之中,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外松内紧的平静。
许倾寰不再主动去联系外界。她每日,依旧如常地调养身体,打理药圃,甚至还向张嬷嬷,要来了几本前朝的诗集,终日静坐窗前,翻阅品读,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心如死灰、只求安稳度日的废后。
然而,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络,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的姿态,疯狂地运转起来。
小栗子和张嬷嬷,就像是她伸出的两只最敏锐的触角。每日深夜,都会将一连串的、让人不安的最新情报,汇总到她这里。
而所有情报的核心,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加速!
“娘娘,”小栗子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凝重,“朝堂上,出事了。”
“说。”
“北境传来急报,说那些被我朝大军击溃的北狄残部,最近又开始在边境集结,四处骚扰我朝村落,似乎有死灰复燃之势。”
许倾寰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前世,北狄之乱,明明是在两年之后,才真正爆发的。为何,这一世,竟提前了如此之多?
“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小栗子肯定地说道,“但奇怪的是,镇守北境的陈将军,上奏的折子里,却说只是小股匪患,不足为虑。反倒是……反倒是苏太傅,在朝堂之上,反应最为激烈。”
“哦?”
“苏太傅说,北狄蛮族,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如今我大魏,不宜两线作战。为安南境,彻底断绝越国的幻想,‘和亲’一事,必须尽快敲定,以雷霆之势,彰显我天朝国威!”
“皇上,准了。”
“原定于开春之后,才启程的使臣团队,如今,已经提前出发了!算算脚程,他们抵达越国,再到和亲队伍前来,所有的时间加起来……比我们原先预料的,至少,要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
许倾寰的心,猛地一沉!
这就像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对手,却突然,将棋盘上的时间,拨快了一倍!她原本还算宽裕的布局时间,在这一刻,被急剧地压缩了!
她立刻意识到,这所谓的“北狄之乱”,十有八九,是苏家在背后捣的鬼!
他们或许是买通了边境的某个小部落,故意制造摩擦,为的,就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加速“吞并越国”这个他们早已垂涎三尺的头等功劳!
好一招“敲山震虎”,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苏家,为了军功,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而另一边,张嬷嬷带回的、来自后宫的消息,则印证了这份急迫。
“娘娘,朝阳宫那边,已经彻底翻修一新了。”张嬷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愤懑,“老奴托人看了一眼,那……那里的规制,实在是……太过了!”
“怎么说?”
“里面的陈设,用的都是东海的明珠,西域的暖玉,地上铺的,是整张的雪狐皮地毯!就连那喝茶的杯子,用的都是贡品级别的雨过天青瓷!这……这几乎已经是当年,孝慈皇后在世时的标准了!”
这不仅仅是奢华。
这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捧杀式的“荣耀”。
萧昭远,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天下人,也向那位即将到来的“新妃”,宣告着她的“价值”——她,不过是他用来彰显大魏国力强盛的、一个最华丽、最昂贵的战利品罢了。
“那……苏小姐呢?”许倾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小姐?”张嬷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说来也怪。苏小姐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嫉妒,反而,每日都会亲自去朝阳宫,监督宫人们布置。从熏香的选择,到床幔的颜色,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她还时常对宫人们说,‘越国公主远道而来,是我大魏的贵客,万万不可有丝毫的怠慢,否则,丢的是陛下的脸面’。如今,宫里上下,都在称赞她贤良大度,深明大义,有国母之风。就连太后,都为此,特地赏了她一支凤头钗。”
好一个“国母之风”!
许倾寰在心中,冷笑不已。
她太了解苏念微了。这个女人,就像一只最耐心的毒蝎。她越是表现得大度无私,便证明,她藏在背后的那根毒刺,磨得越是锋利。
她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示着自己的“正宫”地位。她是在告诉那位还未入宫的“新妹妹”——看,你的所有荣宠,都是我这位“姐姐”,大度地“赏”给你的。
所有信息,如同一条条湍急的溪流,从四面八方,尽数汇入了许倾寰这片看似平静的深潭之中。
北境的“狼烟”,朝堂的催促,朝阳宫的奢华,苏念微的“贤良”……
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一场巨大的、远比她前世,来得更早、也更猛烈的政治风暴,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向她,向这座皇宫,席卷而来。
她原本还算宽裕的、可以从容布局的时间,被彻底压缩了。
平静的蛰伏期,结束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凛冽。
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雪,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