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医院门口的减速带,发出一声闷响。杨辰推门下车,战术靴踩在水泥地上,脚步未停。他整夜未眠,脸上沾着尘灰,左腕上的钢表表冠被拇指反复拧动,一圈又一圈。
赵虎蜷在走廊长椅上,夹克肩线裂开一道口子,裤腿沾着干涸的泥浆。他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皱成团的缴费单,边缘已被汗水浸烂。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白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一点。
“还没出来。”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已经六小时了。”
杨辰在他身旁坐下,没说话。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空气凝滞。手术室门上方的红灯依旧亮着,像一颗悬在头顶的心脏。
赵虎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动作粗暴。他咬住下唇,指节发白,仿佛在对抗某种即将冲破喉咙的声音。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肩膀微微颤抖。
“我女儿……八岁了。”他低声说,“她第一次喊爸爸那年,我在边境执行任务,三个月后才听见录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她妈走的时候,我把抚恤金全给了她外婆。我说我能养活孩子。可现在……三十七万,我拿不出来。”
杨辰仍沉默。他只是将手掌搭上赵虎后背,掌心稳稳贴住脊椎位置。那力道不重,却像一根钉子,把摇晃的人牢牢定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七小时零四分,红灯熄灭。
门推开,医生摘下口罩,眉心舒展:“手术成功,先心封堵完成,明天就能醒。”
赵虎整个人僵住。下一秒,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砖接缝处,头垂下去,肩膀剧烈抽动。他没有哭出声,但喉间不断溢出压抑的呜咽,像是被人死死掐住脖子。
杨辰立刻蹲下,一只手扶住他肩头。
“挺过去了。”他说。
赵虎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和汗渍混成的泥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断续的喘息。他抬起手,想擦脸,却发现手指抖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住。
“我……我女儿……活了。”他终于说出这句话,语气像在确认一个不敢相信的事实。
杨辰点头:“她会好起来。”
赵虎突然伸手抓住杨辰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指印。他盯着杨辰的眼睛,嘴唇哆嗦着:“老板……我不是……不是光为了钱才跟您干的。”
“我知道。”杨辰打断他。
“我要把她接来!”赵虎声音陡然拔高,“我想让她住在您边上!我想让她每天看见您!她得知道是谁救了她!”
杨辰看着他,片刻后说:“校门口那套公寓,归你和你女儿住。物业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钥匙下午就能拿到。”
赵虎怔住了。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没听清。
“你说什么?”
“从今天起,那是你们的家。”杨辰说,“不用签合同,也不用算租金。你只需要记住——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赵虎猛然松开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抬头看向杨辰,眼神从震惊转为灼热,最后变成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他缓缓挪动膝盖,在冰冷的地砖上调整姿势,然后深深俯身,额头触地。
“我赵虎,这辈子,给您卖命。”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杨辰伸手去拉他,却被赵虎反手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您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赵虎抬起头,眼中仍有泪水,但已不再颤抖,“您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问为什么,也不管多难。只要您一句话——刀山火海,我都替您踏平。”
杨辰终于用力将他拽起。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极近。
“我不需要你死。”他说,“我需要你活着,站在我身边,看我把这个局,一步步走到顶。”
赵虎重重点头。
两人重新坐下。长椅靠墙,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赵虎的鞋尖上。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翻到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照片里孩子戴着氧气面罩,睡得很安详。
他指尖轻轻滑过屏幕,一遍又一遍。
杨辰靠在墙上,闭上眼。一夜未休的疲惫涌上来,但他没有睡着。左手依旧搭在腕表上,表冠已被拧松了一圈。
远处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轮子碾过地面,节奏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赵虎忽然开口:“我还有几个兄弟。”
杨辰睁开眼。
“以前部队的。”赵虎说,“退伍后各奔东西,有的在工地扛包,有的跑长途货运。他们本事不比我差,就是没人用。”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想带他们来见您。”
杨辰没立刻回答。他盯着手术室的门,等待术后观察通知。
“你想让他们干什么?”他问。
“听您的。”赵虎说,“哪怕扫地、搬货,我也想让他们有个出路。他们……都是能豁出命的人。”
杨辰缓缓点头:“明天上午,带他们来医院这边集合。我在停车场等。”
赵虎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郑重应下:“是!”
两人再无言语。走廊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仪器偶尔滴答作响。
赵虎一直握着手机,拇指摩挲着屏幕边缘。杨辰闭目养神,呼吸渐沉。
阳光移到了长椅中央,照亮两人并排而坐的身影。
赵虎忽然起身,走向饮水机。他接了杯水,回来时脚步放得很轻。他把水递给杨辰,对方微微颔首,接过杯子却没有喝。
就在这时,护士推门而出,手里拿着病历本。
“家属可以进来了。”她说,“病人刚转入监护室,只能一人陪同。”
赵虎立刻站起来,手伸向口袋掏证件,却又迟疑地看向杨辰。
杨辰摆了摆手:“去吧。”
赵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护士走进通道。
杨辰独自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平静无波。他抬起左手,轻轻拧紧了表冠。
走廊尽头,一双军靴踏过地砖接缝,脚步沉稳,朝着监护室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