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策凝眸睨她，半晌，终是败下阵来：“…五成，再多免谈。”
“成交！”
陆皓凝应得干脆，趁他手上力道因谈判而微松，猛地抽回脚踝欲起身，却不慎带倒了案几边沿的一只茶盏。
梁策眼疾手快，长臂一捞，稳稳将那茶盏捞在掌中。
盏中清茶却已泼出大半，尽数倾泻在她裙裾之上，迅速洇开一片淋漓湿痕。
“笨手笨脚。”他口中嫌弃，手上动作却未停。
只见他撩袍蹲下身，自怀中掏出一方素白丝帕，细细蘸拭着她裙摆上蔓延的水迹。
烛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投下小扇似的阴翳，那专注姿态，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轻柔。
陆皓凝心湖微漾，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墨发，将其掠至耳后。
梁策擦拭的动作骤然一顿，掀眼看她。
四目相触，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滞。
窗外恰在此时传来三更鼓点，沉闷悠远，声声入耳。
梁策喉结微动，嗓音低哑下去，眸色转深。
“凝儿这般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不过现在…”他忽而起身，不容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本王是真的想抱抱你。”
“梁策！”陆皓凝惊呼一声，本能地伸手环住他脖颈以保持平衡，“放肆！快放我下来！”
“别动。”他恶声恶气道，手臂却将她稳稳托在怀中，“再乱动，就把你扔进荷花池里喂鱼！”
虽是威胁，他的步履却踏得极稳，抱着她径直朝书房外走去。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拉开，“吱呀”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夜风裹着初秋凛冽，瞬间扑面而来，比室内骤冷数倍。
他抱着她踏上回廊。
廊下悬挂的绢纱宫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昏黄的光影在青石地面上明灭变幻，拉扯出游移不定的影子。
寒意刺骨，陆皓凝裸露在外的脸颊与颈侧肌肤被冷风激得泛起细小颗粒，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那唯一稳定而灼热的胸膛深处偎去。
这细微的依赖动作似乎极大地取悦了抱着她的男人。
梁策臂弯蓦然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护在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肩背为她挡去大半风寒。
他低笑，音色里漾着难掩的愉色：“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凝儿，也会畏寒。”
“聒噪。”她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
穿过曲折回廊，绕过影壁，寝殿温暖的灯火已在眼前。
守候在殿门外的侍女们见此情景，慌忙垂首敛目，无声地退至两旁，深深福礼。
梁策抬脚轻巧地踢开虚掩的殿门，抱着陆皓凝大步跨入暖意融融的内室。
殿内，莲花烛台上，十数支红烛静静燃烧。
烛影摇红，映着层层叠叠的淡金纱幔，在地上投下朦胧漾动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温暖而宁谧，与室外的萧瑟恍若两个世界。
他将陆皓凝轻柔置于铺着锦褥的宽大床榻上，在她下意识闭目屏息的刹那，耳畔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凝儿以为…本王要做什么？嗯？”
他语带调侃，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陆皓凝倏然睁眼，正正撞入他含笑的深邃眼眸里，那眼底有戏谑，更有她不敢深究的缱绻情愫。
她脸颊绯红，欲伸手推他，却被他先一步握住手腕。
梁策就着这个姿势，拉过一旁柔软的锦被，一丝不苟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俯身凝睇，目光沉静如水，那里面的温柔几乎能让人心尖融化，声音也放缓许多。
“好了，不闹你了。”
“乖乖睡吧，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般不加掩饰的温存，更令陆皓凝心尖轻颤。
她慌忙翻身转向床榻里侧，只留给他一个裹在锦被中的纤柔背影。
“王爷也早些安置。”
锦被窸窣，烛花轻爆。
她紧闭双眼，却仍清晰地感知他未曾离去的身影，以及那道目光仍温存地落在她的脊背上，灼灼如实质。
昏暗中，梁策低哑含笑的嗓音响起，携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遵命，我的王妃。”
语毕，却无脚步声离去。
陆皓凝正自疑惑，身侧床榻微微一沉，是他单膝抵了上来。
携着夜露微凉的气息重新笼罩下来，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沉香，不容抗拒地侵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边缘，指尖微微蜷缩。
下一瞬，一只温热的手掌极轻地覆上她的额发，带着安抚之意，缓缓梳理过她鬓边几缕散乱的青丝。
动作轻柔，似春风拂过初绽的花瓣，珍重而小心。
随即，他俯身更低。
一个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如蝶栖蕊心，似雪点梅梢，轻轻印上她额间。
那是一个极轻，极缓的吻。
不带丝毫欲念，唯有如月光流淌过石阶般的沉静与怜惜。
唇瓣的温热与她额间肌肤相贴，一触即分，却仿佛有暖流倏然透过肌肤，直抵心尖，漾开圈圈涟漪。
滚烫的温度灼得陆皓凝睫羽轻颤，呼吸竟在刹那间屏住。
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泛白，心口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涩与悸动交织蔓延，她一时竟忘了反应。
梁策并未久留。
吻落之后，他便悄然退开，唯有那低沉嗓音愈显喑哑，在寂静的内室缭绕不散，绸缪袅袅。
“讨个彩头。”
他低声呢喃：“愿我的凝儿，明日心想事成。”
脚步声轻响，是他转身离去。
殿门被轻轻合拢，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寝殿内重归寂静。
陆皓凝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摇曳的帐幔阴影。
额间那道微湿的触感仿佛仍在，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久久不散，反而愈发清晰。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方才被他吻过之处。
那里竟隐隐发烫，连带着耳根也再度灼热起来。
她将半张脸埋进柔软锦被中，闭目良久，才低低哼了一声。
“…诡计多端。”
心波滟滟，无有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