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日,上午八点整。
邻省“灏阳新材料”产业化基地,主车间中央控制室内,空气仿佛凝固。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工艺流程图最前端的原料投送单元标志由待机黄色变为运行绿色。
陈明远站在中控台前,对着麦克风,声音沉稳有力,穿透现场的寂静:“各单元注意,首次投料试生产,启动!”
指令下达,车间外传来低沉而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通过监控画面可以看到,经过精确配比和预处理的原料,通过封闭的管道和传送带,稳定地注入预热完毕的巨型烧结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上:温度、压力、流量、气氛浓度……上千个参数如同活跃的神经,反映着生产线这个庞大有机体的实时状态。
韩教授和王工紧挨着坐在操作席上,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波动。王工不时低声与身旁的操作员交流,调整着某些次级参数。前期反复的模拟和优化在此刻显现价值,主要工艺曲线平稳地沿着预设轨迹运行,波动范围被严格控制在优化后的标准之内。
祁阳站在控制室后方,身影挺拔,视线平稳地扫过各个监控屏幕和数据汇总面板。他没有介入具体指挥,将专业事务完全交由韩教授和陈明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定力。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原料在高温炉膛内经历着复杂的物理化学变化,向着最终的正极材料演变。这个过程需要持续数十小时,任何一环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整批物料的报废,甚至设备损伤。
上午十点,沈弘毅的加密信息传到祁阳手机:“‘辉锐’闭门会议细节进一步流出,其宣称的能量密度数据,据业内专家初步分析,可能是在极端实验室条件下、牺牲了循环寿命和倍率性能换取的单点突破,规模化量产和综合性能平衡存疑。已有部分客户表示需看到实际样品和第三方报告。”
祁阳快速浏览后,未作回复,将手机收起。消息符合预期,舆论战的序幕已然拉开,但决定胜负的,终究是车间里正在流转的这批产品。
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校园电话打了进来。是苏婉晴。
“祁阳,没打扰你吧?”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校庆论坛的录像和你的发言稿被整理发布在校内平台和几个学术社交媒体账号上,反响很不错。经管院的几位教授想以此为基础,联合我们‘经纬洞察’小组,做一个关于‘硬科技投资分析方法论’的横向课题研究,可能会形成案例库,你觉得如何?”
校园的学术认可以另一种形式追上了他忙碌的脚步。祁阳略一思忖,回应道:“可以参与,原则是以小组名义,知识产权归属清晰,不涉及公司未公开数据。具体细节你和张宸先与教授们沟通,方案成型后发我确认。”
“明白。你那边……一切顺利?”苏婉晴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正在进行。”祁阳的回答依旧简练,“先这样。”
挂断电话,他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控制室屏幕。漫长的烧结过程已平稳度过三分之一,关键温区数据稳定得令人欣慰。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尤其是后续的冷却、破碎、分级和表面处理工序,同样容不得半点闪失。
陈明远趁着一段平稳期,走到祁阳身边,压低声音:“一切正常,比我们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韩教授他们搞的那个自适应算法,效果显着。”
祁阳微微颔首:“保持警惕,尤其是后段工序。”
黄昏降临,园区亮起灯火。控制室内轮换用餐,但核心人员依旧坚守。祁阳要了一份简单的盒饭,就在控制室角落解决。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审阅着“启明深瞳”提交的关于物流分拣系统最终测试的报告,以及张伟提请审批的、引进一位资深工业软件架构师的录用申请。
创业者的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在不同的战场间无缝切换。车间里是决定“灏阳”生死的第一步规模化验证;屏幕那端,“启明深瞳”在顺利打开市场后,面临着产品化与团队升级的新挑战;而校园的学术合作,则代表着另一种影响力的延伸。
晚上十点,烧结工序进入尾声,开始执行复杂的程序降温。这是整个流程中又一个容易诱发内部应力、影响材料结构稳定性的关键阶段。控制室内气氛再次绷紧,王工全神贯注,手动微调着不同温区的降温速率曲线。
突然,负责监控冷却水循环系统的操作员报告:“三区次级回路水压出现异常波动,低于设定阈值!”
这一微小的波动,可能意味着管道中存在气囊,或者某个阀门开度异常,若不能及时排除,可能导致该区域降温过快,造成烧结体微裂纹。
“检查备用泵状态,排查排气阀!”王工立刻下令,声音急促但不慌乱。
现场维护人员迅速行动。几分钟后,反馈传来,一个智能排气阀响应迟缓,导致局部积气。备用阀启动,水压迅速恢复正常。
虚惊一场。但这个小插曲让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也印证了复杂工业系统中“魔鬼在细节中”的铁律。
凌晨时分,第一批经历完整烧结和冷却的中间产品,被顺利送入下一道工序。最漫长和核心的环节宣告成功。控制室内没有欢呼,只有更加专注的神情,因为后续的加工精度,同样决定着最终产品的性能与一致性。
祁阳看了一眼时间,对陈明远道:“我回办公室处理些事情,这里交给你和韩教授,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
他需要利用这间歇,处理积压的文件,并为几个小时后可能到来的阶段性成果,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