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云岭深处
清晨的浓雾像牛奶般浸透了云岭乡的山路。秦墨独自走在湿滑的青石台阶上,裤脚已被露水打湿。这是他就任昌平县委书记的第三天,选择来到这个最偏远的乡镇——全县唯一不通公路的“孤岛”。
昨天在青龙镇听到的关于云岭乡的情况,让他彻夜难眠。老人们说那里“看病靠抬,上学靠走,卖粮靠背”;孩子们说“老师来了又走,最长的待不过半年”;村医说“产妇死在抬往县医院的路上”...
“秦书记,云岭乡路太难走,是不是先听汇报?”昨晚青龙镇老王再三劝阻。
“不了。”秦墨往背包里多塞了两包压缩饼干,“老百姓天天走的路,我走一次算什么。”
此刻,他真切体会到了这条路的分量。十五里山路,他走了整整四小时。途中遇到背山货出山的村民,用木棍探路的盲人,还有抬着病人匆匆下山的家属。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老乡,经常抬病人下山吗?”秦墨帮着一个担架队换了次肩。
“家常便饭哩!”满头大汗的汉子用袖子擦脸,“上个月刘家媳妇难产,没抬到镇人就没了...”
中午时分,秦墨终于看见山坳里的云岭乡。十几间吊脚楼散落在陡坡上,唯一的平地上立着旗杆——那是学校。
乡党委书记老赵在路口等着,这个黝黑的汉子握着秦墨的手直哆嗦:“秦书记,您怎么真走来了!县里电话说您要来,我还不信...”
“看看真实情况。”秦墨指着脚下泥泞的路,“这样的路,老百姓怎么走?”
老赵眼眶发红:“全乡148户,去年因伤病耽误治疗死了9人。娃娃们天不亮就出门上学,冬天到家天都黑透了...”
秦墨没说话,先去了乡卫生院。所谓的卫生院,其实是间木板房,药柜空了大半,唯一的女医生正在给孕妇听胎心。
“最缺什么?”
“什么都缺。”女医生苦笑,“连止血纱布都要反复用。重病号要抬下山,经常...半路就没了。”
在学校,情况更糟。教室漏雨,孩子们踩着砖头上课;宿舍潮湿,被褥能拧出水;最让秦墨心痛的是,全校87个学生,超过一半是留守儿童。
“老师留不住。”校长是个憔悴的中年人,“今年走了三个特岗教师,都说...吃不了苦。”
傍晚,秦墨随机走进一户农家。昏暗的油灯下,老奶奶正在喂孙子吃红薯饭,灶台上只有一碗咸菜。
“乡里说修路,说了十年哩。”老人颤巍巍地拿出个铁盒,里面珍藏着三张泛黄的“修路承诺书”,最早的是2001年的。
夜幕降临时,秦墨在乡政府那间漏雨的会议室召开座谈会。没有寒暄,直接摊开笔记本:
“第一,路必须修。我负责找资金,你们负责组织群众。”
“第二,医疗教育要保障。县医院下周来巡回医疗,教育局调配骨干教师轮岗。”
“第三,产业要跟上。云岭的高山茶品质好,我联系了省茶叶公司。”
干部们愣住了。这些老大难问题,新书记轻描淡写就给出了方案?
“秦书记,修路资金...”老赵欲言又止。
“省里有扶贫专项资金,我去争取。”秦墨目光坚定,“但有个条件——群众要投工投劳,自己的路自己修。”
那晚,秦墨住在乡政府漏雨的宿舍。深夜,他被哭声惊醒。推门看见个男孩蹲在走廊——留守儿童小斌,想父母了。
秦墨陪他坐在门槛上,看山间的月亮。
“我爸妈说,路修好了就回来。”男孩抽噎着。
“路会修好的。”秦墨轻声说,“我保证。”
凌晨四点,秦墨打着手电开始写方案。晨光微露时,他已经画好了施工草图,算清了资金缺口,甚至联系好了省交通厅的老同学。
早饭时,他宣布两个决定:第一,云岭公路项目本周启动;第二,他每月来云岭住两天,直到路通。
消息像山风传遍全乡。当秦墨背起行囊准备下山时,发现路口站满了群众。老人们提着鸡蛋,妇女们捧着山货,孩子们举着纸船——按当地风俗,这是送亲人出远门的礼节。
“秦书记,”老赵声音哽咽,“云岭人...等这条路等了半辈子。”
秦墨回头,看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村庄:“不会再等半辈子了。”
下山路上,秦墨接到林芷若电话。信号断断续续,但他听清了一句:“爸说,修路是积德的事...注意安全。”
当晚回到县城,秦墨连夜召开县委常委会。会议室烟雾缭绕,但当投影仪放出云岭乡的照片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危房、病患、失学儿童...
“同志们,”秦墨声音沙哑,“我们在办公室吹空调时,老百姓在用命走路。这条路,砸锅卖铁也要修!”
资金方案、施工计划、群众动员...会议开到凌晨。散会时,月光正好。秦墨站在县委大院,听见远处施工队的机器声——那是通往青龙镇的路在夜战。
他知道,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身后站着云岭乡盼了一辈子的百姓,站着全县期待改变的干部,还站着电话那头永远亮着的那盏灯。
晨光中,秦墨在日记上写下:“修路难,难不过百姓的苦。云岭的第一锹土,必须这个月动工。”
而此刻的云岭乡,老赵正带着群众在规划线路上插竹竿。漫山遍野的标记,像极了等待破土的春笋。